“我自然是知道的，”骆清却浑不放在心上，“我早在知道你的心意的时候，便将陆元白此人打探了个清楚。只是有了小妾又如何？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有侍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你还能说他对世子妃念念不忘？”安从云咬着牙说道。
“侍妾不过是玩物罢了，”骆清说道，“世子妃若是还在世，过上些日子，陆元白也是要立侧妃的。虽然我并没有见过世子妃，却知道他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陆元白为了世子妃，做了许多常人不会做的事情，所以我能断言，即便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心中也只有世子妃一个。”
安从云本想反驳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都为世子妃做什么了？”
她知道陆元白一向对她不错，可是说白了，也不过就是经常陪着她瞎逛，总给她买些东西罢了。这些事，陆元白能对她做出来，自然也能对别的姑娘做。前次在马车上听周韵珊说起陆元白曾为了她拒婚，还追着她往北疆去，她的心里也是有些感动的，可也就只是感动罢了。
他追着她走，只是因为他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一时舍不得她罢了；而他拒婚，更多的怕是因为他一直十分讨厌寿昌公主吧。
“之前我不是说过，镇国公是家父的故人么？”骆清说道，“家父与镇国公相熟，便是因为当年曾经救了陆元白一命。”
“莫非是之前他追着我……世子妃去北疆那一次？”安从云问道。
“正是，”骆清点头道，“家父那次来长安城做生意，路上见到一个少年昏死在路边，便命人抬上了马车。那少年正是陆元白，他发着高热，背上满是鞭痕，已经化了脓，若不是家父命人及时救治，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鞭痕？为何会有鞭痕？”安从云皱眉问道。
骆清轻轻一笑，说道：“待陆元白醒来，家父便问起他的身世，他只说自己是镇北军里的小兵，如今已经掉了队，苦苦哀求家父让他回北疆。”
“这谎言实在太容易识破了，镇北军里不可能有他那样年轻的孩子。况且他身上穿着的衣裳，虽然已经破旧不堪，但还是能一眼看出，都是用上等的绸缎裁制的，做工也十分精良，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穿的。家父便假意答应了他，让他先好好养伤，伤好了自然能够去北疆了，同时立刻命人快马赶到长安城，查清这个少年的身份。”
“去长安城的人很快便回来复命，说镇国公府的世子前些日子消失了，相貌身形都与那个少年别无二致，于是家父便去问了陆元白。陆元白见被识破了，不再狡辩，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有十分重要的理由，一定要去北疆。”
“家父问他什么样的理由这样重要，哪怕在路上丧命也再所不惜么？陆元白就只点头，说哪怕死了，他也要去。”
“家父见他心意已决，便说起长安城中，镇国公府如今已经乱做了一团，镇国公不顾自己的身份，日日带着人在城中找他，而镇国公夫人，已经因为他的出走一病不起了。如今单是他失踪，便已经将镇国公府搅得如此不宁，若是他真的死在了路上，他的心中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可只怕会一并要了镇国公夫妇的命。人不应当那样自私，凡事只考虑自己。”
“陆元白听了，沉默许久，最后终于不再闹着要去北疆了。父亲又问起他背上的伤疤，他说是因为进宫求了皇帝，回府之后被镇国公打的。”
“被镇国公打的？”安从云难以置信地重复。
要知道，镇国公这么大年纪了，虽然府中有那么多侍妾，膝下却只有陆元白一根独苗，平日里就算再生气，也顶多就是揪着耳朵骂上一顿，根本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怎么会将他打得那样重呢？
骆清点头道：“许是因为镇国公怕陆元白惹怒了皇上，所以才动手的吧。”
这就更不可能了，陆元白从小便经常往宫里跑，他是个什么德行，皇上再清楚不过了，哪里会同他生气？安从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家父将陆元白送回镇国公府，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追世子妃，才不顾身上的伤还没好，便偷偷跑出去的。”骆清叹道，“这般能为了一个人连性命都不要，难道他的心中还没有世子妃么？更何况之后还有更……”
“更什么？”安从云追问。
骆清却是不再说了：“宁儿，你放心，无论他们中间曾发生了什么，如今世子妃也已经不在了。等你嫁过去之后，往后的日子里你们两个日日相伴，我相信，假以时日，世子妃在陆元白的心里，总会渐渐淡去的，而你则会对他越来越重要……”
“谁说我要嫁过去了？”安从云怒道，“我根本不想嫁给他！”
她拼上了一条命逃婚是为了什么？当然就是因为她不想嫁给陆元白啊！
骆清皱起眉头：“宁儿，你说得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安从云斩钉截铁地说道。
“唔……倒是我误会了。”骆清偏过头去，沉吟道，“既然你不愿嫁给他，可有其余中意之人？从前你同那姓叶的书生似乎有过一段过往，但如今你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情谊了，是么？”
“自然！我连他的面都不想再见！”安从云说道。
“从前你的身份是诚意伯府的庶女，但是现下却是不同了。”骆清对她说，“你是骆家的小姐，这长安城里——不，是这个世上，若是你想要嫁给谁，只要同我说便是，我定会助你达成心愿的。”
他说得认真，安从云听了，却暗自心惊。在她的印象中，骆家虽富可敌国，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可是如今听骆清的话，却是一副足以睥睨天下的口吻。
见她不说话，骆清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对她温声解释道：“宁儿，你或许觉得我在夸下海口，可实际上，骆家的实力，远远不是世人所看见的这样简单。具体一些内情，我不方便透露，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知道了也并没有什么益处，你只消记得，你是骆家的女儿，在这个世上，无论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骆家定会满足你的。”
“什么心愿都可以吗？”安从云怀疑地看着他，“即使是叫北疆太平这样的事，你们也做得到？”
骆清一时没有想到她的想法跳跃得这样快，微微怔了怔，却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匈奴进犯，说白了还是因为塞外太过贫瘠的缘故，饭都吃不饱了，可不是要打仗去夺别人的么？匈奴也是人，也需要活着，仔细想想便能发觉，他们打仗的时机，多是深冬或是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寻常夏秋，畜牧膘肥体壮，他们也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安从云听得呆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方面。在她眼中，匈奴是骑在马上的恶鬼，只会烧杀抢掠，却从未想过，他们也像常人一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若是想要他们不再挑起战事，只消让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便是了。”骆清说道，“打通出塞的商道，一切便能迎刃而解了。”
“就……这么简单？”安从云难以置信地问道。
骆清听了却是失笑，摇头道：“宁儿，我说得简单，只是这事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依照如今北疆的形势，若想要与匈奴通商，怕不是第一个就要被朝廷扣上叛国的帽子。哪怕朝廷里头的关系打通了，语言不通，民风不同，想要成功交易也是难上加难。况且匈奴那边也不是上下一心的，各个部落各怀心思，即便与其中某个部落结了盟，也难保不会遭到其他部落的毒手。”
“所以，其实是不成的，对吗？”安从云不由泄了气。方才她听骆清说也不是不行，心中真的升起了小小的希冀，若是能与匈奴和睦相处，往后就不用打仗，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骆清温和地说道：“是能做成的，只是这前前后后所需的人力财力，是根本数不清楚的。即便是骆家真的要这样做，也许也需要十几年的时间。”
“真的吗？十几年就可以了吗？”安从云急切地问道。
骆清点点头：“现在说起来，这件事有着重重阻碍，可是凡事都需要潜移默化地进行，等十几年之后，新长大的一代人，便会早早地习惯了这样平和的日子。”他说着，有些好奇地问道，“宁儿，你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件事？”
安从云默然。她想起自己在北疆的时候，父亲曾经带着她去看处决战俘。那个跪在地上的匈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满脸惊恐，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话。刽子手的斧头锋利，他的头滚落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
父亲摸着她的头对她说：“宁儿，你好好看着，这个人杀了我们十几个将士，长安城里的十几户人家，都再也等不到他们回去了。”
可是塞外的一户人家，也等不到他回去了。安从云强迫自己看着，心却不由自主地想着。
“没有什么，就是觉得，若是以后不用打仗了，人们也就都能回家了。”过了许久，她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