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碧莲跟着大小姐来到了夫人的院子,外面照常有人守着,见来人是大小姐,纷纷恭敬地福身行礼,将她们二人引了进去。
诚意伯夫人正斜靠在一张美人榻上,一个丫鬟跪在旁边,拿着凤仙花给她染指甲。看到周韵灵来了,她连忙招招手,唤道:“灵儿,快过来。”
待周韵灵走过去了,她又拉着她的手埋怨道:“你身子还没好,怎么顶着这大太阳往这里来?当心中了暑气!你身边的丫鬟也是,竟不知道给你撑把伞遮着……”她一边数落一边往周韵灵身后看去,碧莲往后缩了缩,还是落到了她的眼里,诚意伯夫人不由一怔。
“怎么是你?!”她从榻上坐起了身子,给她染指甲的丫鬟反应不及,那凤仙花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流了下来,滴在她的石青色马步裙面上。
“废物!”诚意伯夫人大怒,将已经包好的几个指甲上的布扯了下来,扔到了那丫鬟的脸上。
丫鬟不敢顶嘴,只是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
“母亲,我有事要同您说。”周韵灵坐到了诚意伯夫人身边,对那兀自磕头的丫鬟说道,“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如蒙大赦,爬起来连头发都不敢拢,连忙退了出去。
诚意伯夫人对自己的女儿向来是十分溺爱,此刻虽然周韵灵越过了她下了命令,她却只是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方才说有事,是要同母亲说何事啊?”她眼睛一转,便盯在垂首立在一旁的碧莲身上,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的,“莫不是这个丫鬟又听了那小贱人的话去诓骗你了?”
碧莲打了个寒战,连忙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上次不正是你骗的我?”诚意伯夫人冷笑,“若不是后来灵儿替你求了情,如今你早就挨了板子被丢到府外了!”
“母亲!”周韵灵却打断了她的话,眉头紧皱,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母亲,女儿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同您说,这个丫鬟的死活,待往后有空再说吧!”
她的这幅模样,终于让诚意伯夫人重视了起来:“你说便是,母亲听着。”
周韵灵并不开口,只是示意碧莲将方才听到的话再说一遍。碧莲战战兢兢地重复完,只见诚意伯夫人的面色越来越黑,最后抄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好……好……”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了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一个周韵珊!枉我这些年里对她这样好,她竟丝毫不知廉耻,将身边的人送到自己父亲身边!我倒是小瞧了她,本以为她只是爱慕虚荣些,万万没想到她竟这般胆大包天!”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周韵灵淡淡地说道,“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些日子倒是我疏忽了,只想着周韵宁的事,却忘了还有个周韵珊。她们二人虽然看上去性格不同,却同样都是姨娘生的,拼了命就想要往上爬,哪里懂什么廉耻?”
“难怪这些日子老爷都不来我这里过夜了,”诚意伯夫人气得胸膛一起一伏,“我本以为他是因为那请帖的事与我有了隔阂,还想着若是他来了,便服个软,给他个台阶下,谁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想得起我这个糠糟之妻?”
她越想便越觉得委屈,方才乍一听到这消息时的震怒已经慢慢褪去,这些年里的心酸便浮了上来。诚意伯夫人眼眶一热,不欲在女儿面前流露出软弱来,将头转到另一边,口中说道:“我并非那样悍妒无知的妇人,当初我有了身孕,恐无人照顾老爷,特地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开了脸,后来不到一年,他又买了个女人进府,也都成了姨娘,即便这样,他还是不知足么?如今我知道,府里无论是我还是那两个姨娘,都已经年老色衰了,他有外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只是……”
她停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冷着声继续说道:“只是我想着,这后院里人越多,污糟事便也越多。如今府里的两个姨娘,虽说并不十分乖顺,可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底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整日在外面瞎混,与那些‘朋友’喝酒,以为我不知道么?只怕那些勾栏里没少去!只是我如今也想开了,只要他不将人闹到我跟前来,我就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他竟然这样还不满足,连府里的丫鬟都不放过!”
“母亲,”周韵灵沉声说道,“既然您早就知道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为了这样的人伤心?如今的当务之急,并非追究父亲的责任,而是该如何处置那个丫鬟!”
“那个丫鬟。”诚意伯夫人冷笑一声,忽地转过头来,瞪着碧莲,“此事我自会去查证。这个丫鬟从前便伙同小贱人陷害过我一次,谁知这次是不是她们故意做戏给咱们看的?”
“奴婢不敢!”碧莲连忙指天发誓道,“奴婢发誓,方才奴婢所说的,绝无半句虚言,奴婢对夫人和大小姐,也是忠心耿耿,但凡有一丝私心,就叫那老天将奴婢天打雷劈!”
诚意伯夫人不理睬她,扬声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
“你去二小姐的院子里看看。”她重新依靠在榻上,说道,“我听说二小姐的院子里有个丫鬟病了,你去瞧瞧,看看严不严重。若真是什么严重的病,可别把旁人也给传染了。”
那丫鬟领命去了。周韵灵问道:“母亲,若此事是真的,若是那个丫鬟真的……怀了孩子,咱们要如何做?”
诚意伯夫人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灵儿,我从前教你的莫非你全忘了?”
“女儿不敢。”周韵灵低下头去,说道。
“当家主母,当家主母,当得是什么家?自然是这整个后院了!这诚意伯府里,前院听老爷的吩咐,后院便需要听我的命令。”诚意伯夫人说道,“如今老爷这样一把年纪,膝下儿女都已经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若是被旁人知道他竟和一个卑贱的丫鬟睡到了一起,那丫鬟还是自己女儿身边的,他还有何颜面在这长安城里露脸?”
“母亲的意思是,此事若是真的,便要牢牢瞒下?”周韵灵问道。
“光瞒下是不成的。瞒下一个有孕的丫鬟,其实并不难,只是若是她真的生了孩子出来,便是瞒也瞒不住了。”诚意伯夫人的手掐着一朵凤仙花,粉红色的汁水染红了她的指尖,她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孩子不能让她生下来!”
碧莲听了,只觉得浑身一凉。她偷眼望去,只见大小姐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母亲说得没错,只是女儿觉得,若是母亲真的这样做了,被父亲知道了,只怕会不高兴。”周韵灵说道。
“他不高兴?”诚意伯夫人笑出声来,“他自己不知廉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跟在他身后给他擦屁股,他凭什么不高兴?”
“母亲,您从前教过我,说男人不喜欢比自己强势的女子。若是您绕过父亲,自作主张料理了那个丫鬟,只怕父亲知道了,心中对您会更加不满。”周韵灵冷静地说道。
诚意伯夫人的面上带着些疲惫,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太过单纯了。”
“我既然已经决定要料理那个丫鬟了,又为何会让老爷知道?”她松开手,那被掐烂的凤凰花掉在了地上。只见她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说道,“那丫鬟如今已是六神无主,先去找了周韵珊拿主意,想来此事老爷还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么便悄悄在暗中处理好就是了。老爷眼下兴许还在兴头上,几日不见那丫鬟也许会问问,到时候我再放个人在他屋里,他便也就将这丫鬟忘到脑后了!”
“母亲说的是。”周韵灵点头附和道,“只是眼下还不好轻举妄动,还是等母亲的人回来了,看看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到时候女儿再同母亲一起好好筹划一番。”
“灵儿,”诚意伯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母亲本不欲让你知道这些事,只是如今你年纪也大了,总有要嫁人的那天,等你嫁了人,必然也会遇到那些争宠的小妾。若是现在你什么都不懂,到时候会吃亏的。”
“母亲的心女儿是知道的,”周韵灵笑了笑,说道,“只是女儿从前,总是一味示弱,想着那些所谓姐妹之情,有了好东西,也处处分给她们,却不想,这般作为落在她们眼中,竟越发不将我看在眼里了!一个自以为攀上了贵人,另一个又阴奉阳违,全然不记得从前是怎么在我身边巴结讨好的了!”
“母亲放心吧,此番若是母亲有所顾虑不好动手,女儿也会帮您教训她们的!”周韵灵仍旧笑着,只是那笑落在碧莲眼中,凭空多了几分阴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