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安从云下意识反驳道。
陆元白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安从云咳嗽了一声，说道：“我之前与骆公子也有些交集，他为人坦荡，不是那种会置百姓安危于不顾的人。”
“哦？”陆元白轻轻笑了，“周三小姐对骆清当真是信任。”
安从云只觉得莫名地心虚：“信任倒是谈不上，就是觉得他还算坦诚。骆家的生意做得那样大，总不至于为了些银子，就做出危害家国的事来。”
“啧啧，周三小姐，这你可就想错了。”卫言昭摇头晃脑地说道，“骆家之前经过那一场暴乱，可谓是元气大伤，到了现在又能重新崛起，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们就是天赋异禀，做生意厉害？”
“大约是因为骆家在西北边境上，通商比较方便吧……”安从云的声音弱了下来。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说法没有什么说服力，骆家能在这短短十几年里重新站起来，只怕中间用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
“骆家家主曾经救过我的性命，”陆元白缓缓说道，“我与骆家的渊源，比你要更深一些，所以更明白他们是什么人。那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骆清比寻常人的底线更低，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如此年轻便接过了骆家的生意。”
我和骆家的渊源也不浅啊，骆清直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他妹妹呢！安从云腹诽。
“骆清此人，看上去风光霁月，温和有礼，可心却远比常人更狠，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明明有法子，却不能用的原因。”陆元白垂下眼帘，看着桌上的茶杯，“我不能将整个长安城的未来托付到那样一个人手中。”
安从云怏怏地低下头，她知道陆元白说得是事实，自己对骆清了解太少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周三小姐可以试一试。”陆元白忽然抬头对她一笑。
他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越加分明，又总是冷着一张脸，以至于安从云看着他的时候，时常会有陌生的感觉。可眼下他一笑，就好像阳光落进了眼睛里，将脸上长久徘徊的阴郁都驱散了，又有了从前的模样。
“我？”安从云不解。
陆元白的手指在桌子上轻叩：“骆清不是认定你是他走失多年的妹妹么？只怕他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叫你跟他回骆家。”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安从云不由一惊。
“骆清此番来长安城就是为了寻人，为此他们骆家已经花费了十几年，耗费了无数人力和财力。如今他在长安城长住不走，又经常往诚意伯府跑，给你送了那么多东西，定是因为他认定你就是他要寻找的人。”陆元白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安从云有些汗颜，“我还没来得及向我姨娘求证，他说的那个证物倒是有，可是盒子打不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都无妨，”陆元白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重要的是，骆清认为是真的。他找了你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定想让你跟着他回去，你何不趁此机会，让他花银子垄断那烟膏呢？”
“我相信骆清会听你的话，即便他有心想要做那生意，等你跟着他回了骆家，也可以在旁边规劝监视着，让他没有机会这么做，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他回骆家了？”安从云皱起了眉头。
陆元白轻笑：“眼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周三小姐忧国忧民，为了解决眼下的困境，就牺牲这一次吧！”
安从云“哼”了一声：“世子爷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左右牺牲的是我又不是你，是吧？”
“若我是骆清要找的人，此时此刻，定是心甘情愿去牺牲的。”陆元白说得大义凛然。
“不行，陆哥哥，你不能让阿……宁去！”卫曼青急急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阿宁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怎么能为了牵制骆清就让她去西北呢？这样大的事情，你和我哥哥两个大男人做不成，凭什么让阿宁一个女孩子牺牲？”
卫言昭看了她一眼，眼神怪怪的：“曼青，你与周三小姐还真是一见如故，我从前从未见你对嫂子之外的人这么上心过。”
“我就是觉得与阿宁投缘。”卫曼青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想起安从云说过不让她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惹陆元白怀疑。
“我随口一说罢了。”陆元白淡淡说道，“周三小姐不愿去，也没有人能绑了她。如今那烟膏尚未传播开，我们还有时间想办法。”
“容我考虑考虑。”他说得轻巧，安从云却知道，这种东西只有在爆发之前才最容易禁止，若是真的传到了底层百姓手里，只怕就会像五石散一样酿成大祸了。
陆元白似乎是早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由一笑，端起茶杯：“周三小姐顾全大局，我敬你一杯。”
“我又没答应呢，这么早敬我什么。”安从云嘟囔了一句，还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阿宁。”卫曼青握着她的手叫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没事，反正去哪都是去。”安从云安慰她道，“那西北是骆家的地盘，没有外敌作乱，我真去了那边，反倒更安全些。”
“周三小姐原本想去的地方不安全吗？”陆元白问道。
“对啊，总有匈——”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不对，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凶神恶煞的海盗呢！”
“海盗？周三小姐原来是想往闽州去。”陆元白并没有察觉出不对。
“哈哈，是啊，闽州。”安从云暗暗擦了一把汗，她要是把匈奴这两个字说全了，只怕陆元白一下子就会起疑，指不定就找个高僧过来瞧瞧她是怎么回事了。
“我先想想吧，此事也要问过我姨娘。”安从云将话题重新拐了回来，“无论我去何处，都是要带着我姨娘的，她不大愿意听我提起骆家，似乎是发生了些她不愿再回想的事情。如果我与姨娘说了，她实在不愿去骆家，那么我也不能去了。”
陆元白点头：“这是应当的。”
他这个人态度变得倒是快，最初见了她，上来就冷嘲热讽，然后如今要利用她了，又温和有礼，安从云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从前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陆元白竟这么善变。
“阿宁，你再吃点东西吧！”卫曼青见几人说完了正事，便推了推安从云。
安从云刚才只吃了一半就被打断了，根本没有吃饱，闻言便重新拿起了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陆哥哥，哥哥你们也吃呀！”卫曼青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安从云吃饭，还不忘对那两人客气。
卫言昭提起筷子，看着满满一桌红彤彤的辣椒无处下手，只能又放了下来，无奈地摇头：“曼青，你点这一桌子菜，叫我和陆兄怎么吃？”
“周三小姐倒是爱吃辣。”陆元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安从云点点头：“稍微能吃一点罢了。”
“陆兄，我叫小二上来，再添几道菜吧！”卫言昭说着就要叫人。
“不必了。”陆元白拒绝了，径自夹起一只麻辣河虾吃了起来。
卫言昭看得直皱眉，最后还是忍不住叫了小二，又添了一道香煎鹅肝和一道炸酥鱼来，等到菜上齐了，安从云已经吃完了。
“世子爷，你也爱吃辣么？”安从云见陆元白面不改色地吃着那些菜，不由有些惊讶，她认识了他那么多年，他鲜少吃这样辣的东西。
陆元白的筷子顿了顿：“从前吃得少……是我夫人爱吃。我从前只看着她吃这些，不管是什么，都吃得香极了，我还曾笑过她，是不是平阳侯府太穷了，怎么将她一个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女，变得好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样。”
“哦哦。”安从云尴尬地笑了笑，她确实是不太挑剔吃的东西，不过可不是因为穷，只是不忍心浪费嘛！
陆元白也笑了，他此时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温柔：“我夫人其实是不喜欢浪费奢侈的，整个长安城的贵女里面，她是最能体恤百姓劳苦的一个。”
“哈哈，世子夫人真是好人。”安从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厚着脸皮跟他一起夸自己。
“没错，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陆元白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下来，“是我不好，我配不上。”
“你之前骂我的时候说的话没有错，我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嫁给我，就自作主张娶了她，后院里还有那么多侍妾，她生我的气是应当的。”陆元白说着话，人便多了几分颓唐，眼眶也微微红了。
“倒也不全是你的错……”安从云讷讷开口。
“有些事情我从前不明白，一直到她……不在了，才想清楚些。”陆元白低下头去，匆匆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就像这辣椒，一直到她再也吃不到了，我才吃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