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确有此事。”周承轩道。
安从云抬起头,看到骆清眼睛分明眼睛一亮,只是开口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西域若是没有从前那场大乱,确实值得一去。伯爷当年想必是为着那闻名遐迩的‘恕苍生’而去的吧?”
周承轩点头叹道:“最初确是为此而去,可天不遂人愿,终是没能见得神迹最后一眼。”
安从云听林姨娘说,周韵宁便是在西域出生的,只是算起来,那时周韵灵还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不知道周承轩为何会带着刚生产完的夫人与女儿,不顾舟车劳顿往西域去。
“什么是恕苍生?”她问道。
骆清看了她一眼,耐心解释道:“三小姐年纪小,这些事不知道也是应当的。西域从前有座通天古塔,塔身盘满荆棘藤蔓,无人能够入内,然而每天塔内却能传出钟声,恰合着十二时辰。”
“人们渐渐将那古塔当作了朝圣之地,据说只要斋戒沐浴三日后,跪在塔下许下愿望,那愿望便会实现。”
“而恕苍生,则是那古塔三十年一现世的奇观。”
“每隔三十年,清明那日必会落雨,钟声合着细雨,比往日里更悠远绵长。到了日落十分,那雨会越下越大,在古塔前汇聚成一条溪流。直至子夜十分,天空突然放晴,月光直射到古塔之上,那砖石砌成的塔身仿佛忽然变成了纸一般,透出星星点点的月光,洒落在塔前环绕的溪流之上,像一条条小船虽水流渐行渐远。”
骆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传闻那些是西域这三十年里,所有离去的灵魂。人们会在那一日顶着雨守在古塔之外,手中持着点燃的蜡烛,即便雨再大,那蜡烛也不会熄灭。”
“等到雨停之后,人们便上前将手中的蜡烛放入溪中,那些破碎的月光载着蜡烛,漂到人们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西域的人们以此寄托失去至亲好友的哀思,渐渐地这恕苍生,就变成了一道奇观。”
安从云听得新奇,又问道:“那后来呢?为何伯爷没能见到?”
骆清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周承轩开口道:“还不是因为当初那场动乱……宁儿,那时你并未出生,所以并不知道,西域当初遭遇的那一场浩劫,血流成河不说,那古塔也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燃尽了。”
“恰逢清明那日,火光冲天而起,即便是暴雨也未能将那火熄灭。”骆清说道,“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等最后终于熄灭了,只剩了满地断壁残垣,西域再无恕苍生了。”
席间一时寂静了下来,安从云遥想着当年,只怕平乱之后的西域,也如那古塔一般满目苍凉。
骆清摇了摇头,率先打破了静默。他笑着说道:“说起来实在是可惜了,伯爷千里迢迢赶去,却什么都未曾见到,反而陷入了险境之中。”
周承轩摇头笑道:“未能亲眼一见,确实可惜。不过当初靖王殿下正在西域,我与靖王相识,不得已之下投奔了靖王,最终托靖王的福,阖家平安回到了长安城。”
阖家平安?安从云嗤之以鼻。林姨娘说得明明白白,她同周承轩走散了,等她找到靖王府的时候,诚意伯一家早已回了长安城。感情她算不得诚意伯府上的人,只要周承轩自己平安,那么诚意伯府便阖家平安了。
“伯爷吉人自有天相,自能得到贵人相助。”骆清说着,又转头看向安从云,“在下听陆兄说起过,三小姐是在西域出生的,莫非三小姐并没有同伯爷一道回长安城不成?”
周承轩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宁儿的生母是我府中的姨娘,当初到了西域,正碰到暴乱,不小心与我们走散了。彼时我并不知她已有身孕,只托付靖王帮我寻人,因夫人刚生产完不宜受到惊吓,于是我们便先回了长安城。后来靖王寻到人后,才发现她已有了身孕,因担心路途颠簸,便将她留在府中,直至生产之后才送她回来。”
骆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转而将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周承轩边听边点头,对他钦佩不已,命人将周明致叫过来,要引荐两人认识。
安从云见此处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心里又惦记着才拿到的游记,便起身告退了。
周承轩点头允了,骆清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在下一见三小姐便觉得有缘,”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安从云,“却原来是因为三小姐出生在西域的缘故。当年我父亲与靖王交好,在下倒是经常往靖王府去玩耍,说不定那时还见过三小姐呢!这里面是西域最有名的寺庙里求的平安符,便当做在下给三小姐的见面礼吧!”
“这如何敢当?”周承轩客气道,“骆公子太客气了!”
“无妨,”骆清笑得温文,“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讨个好兆头罢了。”
“宁儿,还不快谢过骆公子!”周承轩唤她。
安从云把锦囊接了过来,对骆清行礼道谢。他并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那眼神让她觉得头皮发麻,莫名有一种自己已经成为了眼前这个人的猎物的感觉。
她从书房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的院子里去,玲珑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您慢些,”玲珑喘息道,“奴婢、奴婢跟不上您了!”
“你慢慢走着,我先回去了!”安从云恨不得立刻飞回自己的院子里去,怀里的游记像一块碳一样,灼得她的心一刻也安不下来。
她没有等玲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院子。刚已推开门,安从云险些与林姨娘撞了个满怀。
“哎呀呀,你这孩子,急急忙忙地是干嘛去了?当心摔倒了伤着!”林姨娘唠叨着,一把将她拉住,“别动,姨娘瞧着你这些日子又瘦了些,姨娘给你量一量腰间的尺寸,看看裙子用不用再改小些,免得穿上不合身。”
“合身的合身的,姨娘不用再改了!”安从云风风火火地往屋里走。
林姨娘却拉着她不松手:“那可不成!女儿家的衣裳,哪怕宽了半分,穿到身上也是不好看的!你站着不要动,一会儿便好了!”
“姨娘,我有急事,晚些再量好吗?”安从云不敢用力挣脱,只能求饶。
林姨娘一脸坚持:“一会儿就好了,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尺子,细细地给安从云量了腰围,又说道:“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先放下吧,一直抱着胳膊会酸的。玲珑也真是的,竟不知道帮你拿着那盒子。哎,玲珑呢?怎么没见玲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玲珑并没有跟着安从云,恰巧这时,玲珑终于赶了回来。
“小……姐,您走得、走得也太快了些。”玲珑捂着心口,额上满是汗珠。
“你这丫头,怎么才回来?叫你伺候着宁儿,你倒好,自己空着手,让宁儿抱着这么大一个盒子!”林姨娘拿指头点着玲珑的脑袋。
“姨娘赎罪,不是奴婢偷懒,是小姐抱着那盒子,说什么都不肯松手!”玲珑求饶道。
“什么东西值当你一直抱着?”林姨娘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伸手去接安从云怀中的盒子。
“自然是好东西!”安从云身子一扭便避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道,“姨娘量完了吧?量完了我便不在这里傻站着了!”
她迫不及待地进了寝室,吩咐别人不许进来,然后才坐到床上,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盒子里面放着两卷牛皮纸装订成的书卷,泛黄的封面上有一行晕开的字迹,简简单单地写着“鲁游之游记”几个字。
安从云的心狂跳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那书卷拿了出来,几近虔诚地翻开读了起来。
寝室外,林姨娘有些摸不着头脑,摇头道:“这孩子是中了什么邪?”
“小姐是急着读书呢!”玲珑此刻缓过气来,说道。
“读书?宁儿几时这样爱读书了?”林姨娘有些诧异,不过读书说到底是好事,她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宁儿这样用功,自己应当给她做些补汤才是。
“是骆公子送小姐的游记,听小姐说,她早就想看了!”玲珑说道。
“骆公子?骆公子又是谁?”林姨娘问。
玲珑也不知道骆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只能按照自己看到的说:“骆公子可有钱了……他是世子爷的朋友呢,就住在镇国公府,今儿还到咱们府上来做客了,是老爷亲自接待的!骆公子不光送了小姐书,还送了小姐一个平安符呢!”
“怎么又出来一个骆公子?”林姨娘心里嘀咕着,立刻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那骆公子生得如何?可有婚配?家世如何?”
“骆公子生得可俊俏呢!”玲珑眉飞色舞地说道,“骆公子虽说是商人,可是待人温柔有礼,比世子爷好多了!对小姐也好,从来不像世子爷一样冷着一张脸,还记着送小姐礼物……对了,骆公子是西域那边来的,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
忽然间玲珑就听见“砰”的一声,她诧异地看过去,发现林姨娘手中的东西洒了一地。
“西域?!”林姨娘的脸色忽地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