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从云当日回府的时候,府中各院都已经歇下了,来往的丫鬟婆子们各个屏着气不敢出声,整个诚意伯府都比往日里安静了不少。
她回到院子,不一会儿周承轩身边的小厮便到了,请过安之后说:“老爷说了,百花宴快到了,这些日子小姐便不必去给夫人请安了。”
说罢便双手捧着一张素色信笺,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安从云接过来一看,正是长公主的帖子。帖子用的是素白的褚皮纸,上面带着淡淡的月桂香,对着灯影细看,纸上隐隐能看到浅浅的纹路,正绘成一树月桂的模样。
长公主生在七月末,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故而长公主的殿中种满了月桂,这帖子所用的皮纸,便是工匠依照她的喜好所特制的。
安从云客气了几句,谢过周承轩,打发了那小厮之后,便躺倒在了床上。
玲珑被她支去给林姨娘送点心了,她于是便叫了锦绣进屋。
“锦绣,你可知道白日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晨起时伯爷与夫人吵得厉害,怎么到了晚上都没声了?”安从云问道。
她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指望锦绣能说什么,却没想到锦绣立刻便开了口:“奴婢今日一直在院子里做绣活,本不知府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不过午间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倒是听碧莲提起来了。”
“哦?她怎么说?”安从云问道。
“碧莲说上午的时候,夫人的院子里闹得厉害,老远儿便听见里面的响动了,”锦绣说道,“她想凑近些打听,却被守着门的丫鬟给赶走了。不一会儿就见到春鸢哭着从院子里出来了,她过去安慰,倒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春鸢可不就正是周韵灵身边的丫鬟么?安从云不动声色,继续听锦绣说下去。
“春鸢说老爷动了好大的怒,还打了夫人一耳光。大小姐吓坏了,扑到夫人身上拦着,老爷命人将她拉起来,她说什么都不肯,最后还是大少爷上前拦住了老爷。”锦绣说道。
“夫人就那么白白地挨了一巴掌?”安从云有些不敢相信。就凭着诚意伯夫人的那个性子,哪里能吃这种亏?况且她一直觉得这诚意伯府全靠她自己的嫁妆撑着,周承轩不说对她言听计从,也断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对她动手啊!
“夫人一开始倒是闹得厉害,扯着老爷说要合离,”锦绣小声说道,“老爷也没服软,立时便要叫人拿笔纸来,后来大小姐将夫人劝了下来。”
“那伯爷呢?打了一巴掌就算出气啦?”安从云从心底看不起周承轩,他花着诚意伯夫人的钱,还要撑着自己的面子,气不顺便对女人动手,这样的人实在可恶。
“这便是春鸢为什么从院子里出来了。她取了一套绣了一半的长衫回来,大小姐捧着长衫声泪涕下,说这是夫人这些日子里一直亲自绣的,就等着绣好了给老爷。还说夫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时也没有分寸,但是心里却只有老爷自己。老爷听了,也就罢了手。”
啧啧,不愧是周韵灵,安从云心里赞道,诚意伯夫妇闹成那副模样她都能摆平。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吵了,只怕诚意伯夫人便要想起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了,看来只怕要把今天她受的屈辱都要算在自己头上。
看来真的要快些给她们母女两个找些事情做了,否则自己的日子根本过不舒坦。
她本想着好好查一查何姨娘的事,只是在马车上与周韵珊聊过,发现自己同她竟还有之前的那一场相遇之后,她忽然又不太想将何姨娘推出去了。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扑倒在床上。
安从云得了周承轩的令,本想着早上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却没想到隔日,她睡得正香的时候,还是被玲珑给叫了起来。
“不是说不用请安了吗!”安从云怒气冲冲地说。
“不是请安,”玲珑一面麻利地替她挽着头发以免说道,“府里来了客人,老爷叫小姐过去呢!”
“什么客人这么早便上门,都不睡觉的吗?”安从云无语,“他周承轩满脑子想着把我塞进镇国公府,还叫我见别的客人做什么?难道怕不能办成,要多做打算?”
“小姐!”玲珑被她不客气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索性安从云平日里不喜欢别人进出屋子,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并没有被别人听了去,“小姐,这话说不得啊!”
安从云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他做都做得,凭什么我就说不得?”
玲珑无奈,只能宽慰她道:“听老爷身边的元宝说,那客人是来给小姐送东西的,所以老爷才叫小姐去亲自道谢。”
“给我送东西?哪有人会给我送东西——等等,莫不是骆公子?”安从云一下子便清醒了。昨天晚上骆清刚说得了空便会差人给她送来鲁先生的游记,难道今天一早便送过来了?
“你怎么不早说!”她抱怨道,“快些快些,莫要让人久等了!”
等她梳洗完毕带着玲珑来到周承轩书房外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骆先生真是见识广博啊!”周承轩的声音传了出来。
有小厮进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带着安从云走了进去。安从云定睛一看,坐在椅子上正同周承轩谈笑风生的,果然是骆清。
“骆公子好。”她行礼道。
“三小姐。”骆清站起身,微笑回礼。
“宁儿,快过来坐!”周承轩热切地对她招手,安从云依言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他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这孩子,认识了骆公子这样的人物竟也不同为父说上一声,为父好叫府上准备准备,当好生招待骆公子才是。”
你们昨天都要打起来了,难道我还要在半夜去找你,说我认识了一个姓骆的男人不成?安从云心里吐槽,面上却恭敬:“是我想得不周。”
“不怪三小姐,是在下唐突了,本应当送上帖子再前来拜访,只是镇国公世子说过些日子,要带在下进宫面圣,时间有些紧了,只能贸然拜访,还望诚意伯见谅才是。”骆清笑道。
“骆先生说得哪里话!”周承轩连忙说道,“您愿意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安从云有些听不下去了,这周承轩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伯爷,即便是骆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贩,他为何要对骆清这样恭敬呢?
“伯爷从前认识骆公子吗?”她问道。
周承轩点头道:“虽是第一次见面,从前却是相识的。当初为父想要寻一把古琴,遍寻长安城而不得,最后便是从骆家手中寻到的,也多亏骆先生写信给为父牵了线,才能将古琴顺利买下。”
原来他当初给五皇子的那把琴便是从骆家买的,也难怪,云舒大师亲手所制的琴,个个都已经是孤品,也就只有骆家那样广阔的人脉才能寻到。
骆清笑笑,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伯爷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招手,身后的小厮立刻走上前来,将手中的红檀木盒放在了桌上。
“这是在下昨天说的游记,三小姐拿去吧。”他将盒子推给了安从云。
安从云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将盒子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多谢骆公子!”
“三小姐客气。”骆清说道。
“宁儿既然喜欢游记,为父差人给你买回来便是,何必劳烦骆公子。”周承轩摇头道。
“是未经印制的孤本,三小姐说喜欢,在下手中正好有,便送来给三小姐一观。”骆清道。
“孤本?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周承轩热切地说道,“骆公子来得早,想必还未曾用过早膳吧?”
安从云心中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回到自己的院子,打开这盒子看看,于是便说道:“骆公子眼下暂住在镇国公府,想来早已经用过早膳了。”
不想骆清却摇头笑道:“今日起得早,倒是不曾用过,想来要叨扰伯爷了。”
“无妨,无妨!”周承轩“哈哈”一笑,向外面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丫鬟提着食盒进来了,“厨房里已经备好了,还望骆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那我先回去了……”安从云话未说完,便被周承轩打断了。
“宁儿坐下来一起用早膳吧!”他说完又转头对骆清笑道,“小女被惯坏了,骆公子见笑。”
“三小姐率真可爱。”骆清夸赞了一句。
若是只有周承轩自己,安从云才不管他会不会生气,早就一走了之了,只是眼下骆清还在这里,她刚拿了他的东西,实在是拉不下脸来离开,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任凭丫鬟给她布好了碗筷。
席间周承轩与骆清两个谈笑风生,一派主宾尽欢的场面。安从云默默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心里却想不明白骆清为何上门来,若是真的送东西,骆清大可差人送过来,何必自己上门。他是商人,无利不起早,想来应当是别有所图的。
她正想着,耳边就听到骆清问周承轩:“在下听闻伯爷从前曾携家眷去过西域,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