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再次找到了丁钰。
几天不见,丁钰的脸色变得更是苍白病态,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弱不禁风,似乎一个指头都能推倒他。陈旭真的想问问他是不是有病,不过还是忍住了。那样会很没礼貌。
“丁钰,再帮我分析分析案子,我又陷入死胡同了,完全没了方向,不知道怎么去查。”陈旭坐在丁钰身边,随手抓起一根小草咬在了嘴中。
丁钰坐在河边,看着被夕阳照射的金黄河水缓缓流淌,竟然有些痴了。
“我经常在这里坐着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会想起原来自己还活着。”丁钰答非所问,缓缓说道。
这些天的交往,陈旭和丁钰已经很熟了,至少陈旭是这样觉得。丁钰这个人不坏,性格温和,在清秀的面孔下有着一个纯洁,聪慧的灵魂。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是嫌疑人,陈旭都想跟他交朋友了。
陈旭虽然性格开朗,但朋友也不多,更别说是那种能谈得来,像是知己一般的朋友。
“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总是这么悲观?我在你身边都能感觉得到那种冰冷的气息。”陈旭看着丁钰,不解的问道。
丁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躺倒在了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朵一朵一朵飘过,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谁也拿他没招。
陈旭恨铁不成钢的也躺在了丁钰身边,陪着他一起看云朵,却是越看越烦。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不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反而像个将行就木,脖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头,死气沉沉!”陈旭恨恨的说道。
“人总有一死嘛。”丁钰也不在意,嘴角带着笑意自言自语道:“有些人死了,却像是还活着一样,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什么乱七八糟?你是不是心理不正常了?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陈旭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心烦,没好气的说道。
丁钰突然转身看着陈旭,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一潭泓水,清澈见底。
“陈警官,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陈旭心中不由一慌,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却冒出了周雅楠的身影。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陈旭直摇头,只是心虚的不敢看丁钰的目光。
丁钰也不回答,只是轻笑道:“我建议你试着去谈个恋爱,那种感觉很好的。”
陈旭翻了个白眼,不耻道:“大男人搞什么情情爱爱啊?我事业都没有起色,绝对不考虑那些事情!”
丁钰又复躺下,看着天空冒出了一句诗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还跟我咬文嚼字?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李香花说你根本不看书。但是我却感觉你很有学问的样子,这是为什么?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陈旭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丁钰面不改色,依旧淡然的看着天空说道:“你这算是请教,还是审问?”
“切!爱说不说!”陈旭吐出口中的草棍,又复躺下,似乎很是不屑的样子。
可能连陈旭自己都不知道,他跟丁钰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放松,根本不像是来查案的,而是跟朋友出来散心的。
“刚还说自己是大男人,这马上就开始小心眼了?”丁钰笑了声,“其实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这个问题涉及的事情太多了,要讲清楚肯定不是一句两句的事。”
“不好意思,我正巧今天有点时间。”陈旭得意的哼了句。
丁钰故意笑道:“那我正巧今天也有些兴致,就讲给你听吧。”
陈旭会意一笑。
丁钰顿了顿,缓缓说道:“你刚才也问了,我为什么这么悲观。你现在对我的过去也基本了解了,我问你,你觉得李香花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陈旭一愣,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妈为什么要虐待继子……这个问题还需要解释吗?应该是天生的吧。
“为什么?”陈旭回答不上来,反问道。
“因为我们的利益冲突。”丁钰淡淡的说道:“这世上所有的事,都可以理解为利益冲突,包括你们破案,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利益冲突。”
陈旭双眼一沉,似乎若有所思。
“李香花为什么不嫌弃我爸结过婚,非要跟他在一起生活?”丁钰接着说道:“不就是因为我爸当时是钢厂工人,国营大厂工人,端着铁饭碗嘛。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这很正常。”
丁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平静的,甚至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只不过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下岗这件事。我爸下岗了,她的主意打算落空了,自然会把怒气发泄出来,我和我爸就成了她的目标……不过说起来,我爸还是占了便宜,毕竟骗了一个长得很不错的黄花闺女进门。”
陈旭有些愕然,不敢相信的看着丁钰,没法理解他能这样说自己父亲。在陈旭的家教里,不能这样说自己父亲,那就是忤逆,不孝,更不道德。
丁钰似乎并没有发现陈旭诧异的目光,脸色的淡然的继续说道:“这么说的话,似乎李香花从小刻薄我,虐待我也很正常,情理之中是吧?”
陈旭下意识的点头,“天下的后妈不都一个样嘛。”
“错了,情绪只是利益的衍生物,只要利益得当,情绪也会随之改变。”丁钰却摇头道:“你想象,李香花得不到想要的衣食无愁的生活,是不是利益受到了损失?”
陈旭不由点头,“是。”
“那如果我爸没有下岗,李香花如愿以偿端上铁饭碗,她是不是就会放过我,免得整天黑着脸自己也不自在?”丁钰又问。
陈旭还是点头,“貌似是这样。”
“错!她不会!”不料,丁钰却老神在在的摇头道。
“我……”
陈旭郁闷的都快要爆粗口了,“到底为什么啊?你刚不是说都是为了利益吗?你能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都快难受死我了!”
丁钰嘴角微微翘起,扬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李香花哪怕过上了好生活,她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们之间存在着最根本的利益冲突……我长大后会威胁到她的幸福,以及她儿子,我弟弟丁昊的利益。所以,她会一直折磨我,摧残我,直到把我逼成一个废物,或者走上歪路,最好是痛不欲生自己离家出走死于非命才好!”
陈旭被震撼了,顿时无语,只有脑袋里嗡嗡作响。后妈的话题在社会上很常见,他听得也足够多,以为足以了解这种生活。但是现在听到丁钰的话,却怀疑起以前的认知,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说法。
“所以说,我跟李香花几乎是命中注定的敌人,总有一方要倒下,另一方才能睡得安稳。”
“你……你这个也太极端了吧?”陈旭皱眉道,他有些不认可丁钰的态度,反驳道:“不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坏。”
“那你觉得呢?”丁钰转过头,双眸直视着陈旭。
陈旭不由有些心虚,竟然不敢直视丁钰的目光。
丁钰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于是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呵呵, 我就随便说说,你别多想……回到你的问题,我很喜欢看书,可以说这些年我一直是靠看书才坚持过来的。但是我不能让李香花知道。”
“因为知识就是力量,我怕自己太过优秀会长不大。”丁钰看着天上白云,缓缓说道。
陈旭呆呆的看着丁钰,半响无语。明明觉得他的话荒唐,却又无法反驳。一瞬间,李香花,丁昊,丁建国这几个人的影子从脑海闪过,陈旭却渐渐有些认同丁钰了。装傻藏拙,这条计谋从古至今都被人用烂了,如今还依旧有效。
陈旭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半天也没吐出来一个字。他不知道说什么,安慰,或者激励?似乎都太过单薄,无力。在丁钰那张清秀的脸上,丝毫看不出饱经风霜的痕迹,但陈旭知道,他远远承受了一般人没有承受过,甚至不敢承受,承受不起的重担。
这样的人值得尊敬,也值得信任。他历经了那么多磨难,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十几年如一日坚持了下来。这样的人,会去随便杀人吗?会放弃自己存在的意义吗?不会!陈旭觉得,在丁钰那张看起轻松的面目下,一定有一个强大到让所有人不敢直视的灵魂。
“对不起……丁钰,我今天来,其实是把你当做嫌疑人,来调查了。”陈旭内疚的说道:“只是,我没想过你遭受过这么多的磨难,是我不对,引起了你痛苦的童年记忆。”
“嫌疑人吗?”
丁钰呵呵一笑,似乎有些痴迷的双眸看着陈旭,一字一句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什么?”陈旭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什么我会明白?”
丁钰摇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再说话,两人随即沉默下来。
过了会,丁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下小包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陈旭,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尽跟你说这些小事忘了大事了。”
“什么?”陈旭不由心跳了一下,接过信封,跟上次那封催更信一模一样。
“又是催更信……不过,这次的不是催更,升级了,直接是赤裸裸的威胁。”丁钰淡淡说道,一副置身事外,跟我没关系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陈旭小心翼翼的打开信封,熟悉的娟秀小字再次出现在眼帘,“我等了两天,小说还是没有更新,我很失望,看来你们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是你们逼我的!”
果然如丁钰所说,这是一份威胁信,语气坚决而又不容置疑。陈旭顿时感觉不妙,拿出小灵通就要给杨铁山打电话汇报情况时,杨铁山的电话竟然提前一步打来。
“马上赶到火车站,刚刚发生爆炸案了!”
庆城的火车站建于70年代,是那种四方四正,像个钟楼一样的建筑,又高又大,太阳稍微西沉一点,阴影就笼罩了好大一片广场,像是要把密密麻麻的人群全给吞噬了。
但是今天,广场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特警把守着各个出口,不许行人出入。陈旭赶到车站时,周雅楠也刚好赶到,两人亮出证件后跑进了火车站内部。
站内的群众已经被疏散,杨铁山正带着许多队员在现场排查,而在售票大厅的角落,一个垃圾桶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里边垃圾乱飞,几乎遮住了半个大厅。
“师父,怎么回事?抓到凶手了吗?”陈旭跑到杨铁山身边,焦急的问道。他下意识的不想让这个案子和那封催更信扯上关系,如果真是那样,问题就大了。一个可以根据小说随便杀人,还能变态的以爆炸催更的凶手,太可怕。
杨铁山叹了一口气,脸色难看的说道:“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似乎凶手没有恶意,提前三分钟打电话到了车站办公室。”
周雅楠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有这三分钟,就算找不到凶手,也能来得及疏散旅客了。”
杨铁山点点头,有些后怕的说道:“是啊,幸亏这三分钟,不然得话,你们估计已经见不着我了。”
他没有明说,但陈旭和周雅楠心里很清楚,如今都是追责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再有伤亡的话,杨铁山是要负责任的。尤其是李峰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庆城公安系统一把手。
“师父,你看这个。”陈旭将从丁钰那里得来的第二封催更信交给杨铁山。
杨铁山看过后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嚣张!太嚣张了!犯罪分子这就是在挑衅,是在向我们宣战!他真的以为藏得很深,抓不到他吗?”
陈旭等着杨铁山发泄完怒气后,才小声说道:“师父,这个车站应该有监控,您检查了没有?”
杨铁山点头道:“我刚才已经看了今天的录像,什么也没有发现,鉴证科的同事又安排了人员继续往前搜索,我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成果……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旭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应该从监控里找不到有用的线索。那个狡猾的凶手既然敢光明正大的写信威胁丁钰,又提前打电话过来提醒有炸弹……我觉得他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因素,单凭常规手段抓不到他。”
“那怎么办?抓也抓不到,难道我们就这样被他当猴耍?”一想起这些日子所受的憋屈,杨铁山气得一脚踢飞了脚下一块垃圾,应该是旅客吃完的面包袋。
周雅楠眼尖,‘咦’了一声,走过去将那个面包袋捡起来,发现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塑料碎片,在微黄的面包袋上很显眼。
“这上面还有一块荧光屏……是什么东西?”周雅楠捡了回来,将那块塑料片交给陈旭。
陈旭看到那塑料壳上果真有一块很小的荧光屏,跟电子表上面显示数字的屏幕差不多,不过此刻已经被炸碎,裂缝横生。陈旭微微用力捏了捏,荧光屏上显示出五颜六色的小光圈。
“是炸弹的定时器!”陈旭顿时反应过来,大呼道。
杨铁山一愣,忍不住大声喊道:“那么说,凶手很有可能在几天前就悄悄放置了炸弹?怪不得我刚才在录像中,都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往垃圾桶扔东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