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爸爸提议玩扑克牌。惹来谭奇谭的一阵欢呼。
只是，扑克牌才刚刚拿出来，爸爸的电话就响了。
他听着听着就眉头皱起来，口里说着学术气息很浓的名词，不断提醒对方要做什么修正。对方似乎不能很好领会，爸爸叹气道：“这部分交给我来做吧。”
说着，他起身，去了书房。
爸爸的新家很大，厨卫不算，另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会客室，一间餐厅，一间活动室。谭奇谭自幼儿园小班起，每年都爱带谭奇薇参观家里的新变化。哪个房间都随便窜，唯独不敢进书房。
爸爸手搭在书房门把手上了，像是忽然想起谭奇薇在，回头，歉意地对大家，主要是对谭奇薇说不好意思他需要离开一会儿。
“没办法，上千万的项目。一帮员工要养活。”他摇头笑着解释，“员工为老板打工，老板也要为员工拼命。”
谭奇薇连忙表态理解。
爸爸进书房后，谭奇薇被谭奇谭拉进他的房间。
谭奇谭的手肉乎乎的，伸开，手背上卧着四个小肉窝，像东画片面里的手。
谭奇谭房间的主色调是蓝色，深浅不一的蓝，配上一些黄色、红色装饰，有总海军军营的感觉。虽然谭奇薇其实并没有见过海军军营。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宜家儿童双层床，上铺是睡觉的地方，下铺则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游乐区，铺着垫子，垫子上放着灰色的懒人沙发。奥特曼、玩具汽车、玩具冲锋枪等散落着。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拐弯的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籍排得过于整洁、紧密，可以想象谭奇谭几乎不会抽出来看。
房间靠窗处是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一盏台灯、一台一体机和一些学习用品。那应该是谭奇谭写作业的地方。
空着的白墙用松木板装饰出一块，松木板上钉着照片。有世界标志性建筑前的旅游照片，还有8年来的中秋全家福。
谭奇谭的这间卧室，面积比谭奇薇卧室+客厅还要大。
谭奇薇的微笑里，藏着心酸。
谭奇谭踮起脚尖，努力把新打印出来的全家福钉在松木板上。谭奇薇一旁站着，并不去帮忙。虽然她的身高可以很容易就做成这件事。
“姐姐越来越漂亮了。”谭奇谭钉好后，从小方凳上跳下来，仰头张望，目光明亮。
谭奇薇动容了一瞬，很快又转为平静。
“三年级功课多吗？”谭奇薇长姐十足地问。她才不关心三年级功课多不多。无非是回报他说那句“姐姐越来越漂亮”时语气的诚挚。
“多！”小胖子简直要跳脚，“不要太多哦。本来二年级马马虎虎8点能完成学校功课，好家伙，现在要搞到9点钟去了。我每天都痛苦得不想活。姐姐，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谭奇薇哑然。她倒是没想过小小年龄的娃，功课多到要做到9点钟。民办小学或许就是抓得紧吧。
她愕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时，走进谭奇谭卧室的林阿姨接道：“你还好意思说。总共那么一点点作业，拖到晚上九点。你可是下午3点半就放学的人！”
小胖子一脸不服气。
林阿姨转向谭奇薇：“他呀，每次写作业，总是找各种理由，口渴啦，肚子饿啦，要要上厕所啦，总之，就是不肯乖乖坐书桌前。即使坐在书桌前，也是一会儿玩铅笔，一会儿抠橡皮的。”
“没有吧？”小胖心虚反驳，饱满的脸颊开始泛红。
谭奇薇薇笑着听母子斗嘴，并不插话。
“怎么没有？好不容易开始写作业，没写两个字，就开始发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提醒他，他还不乐意。反正就是磨磨蹭蹭，看得我血压飙升。
明明写作业的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他还不知道着急。我在一旁焦虑得心跳都异常、呼吸都扭曲了。感觉早晚要死在他这个小冤家手里。”
“没有吧！”小胖子脸通红，两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谭奇薇伸手撸了撸谭奇谭浓密的、根根上冲的头发。他头发跟罗门哲是同一种款式的：倔强、不服软。
手感有些扎人。谭奇薇手心痒得笑了。
在林阿姨郁闷的讲述中笑了，有点不厚道，谭奇薇赶紧说道：“不要紧，长大些，懂事了，就好了。”
林阿姨歪靠在高低床的柱子上，脸上似有欣慰：“抛开学习，他别的倒都好。你爸爸经常出差，日日夜夜，都是我们母子俩相依度过。
他晓得我怕打雷，每逢打雷下雨天，他倒是会一反常态，很乖地快速写完作业，窝在床上，借口要听我读睡前故事，陪我。”
谭奇薇特意看一眼被夸的小胖。小胖嘟起嘴巴，仿佛秘密心事被当中揭穿一样，露出羞涩和不快。
爸爸有新家、新妻子和新儿子之后，依旧是忙到不归家吗？
谭奇薇想起记忆里依稀存在的画面：面对忙到不归家的爸爸，妈妈经常一哭二闹三上吊，怀疑爸爸外面有人。妈妈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仿佛已经拿到爸爸外面有人的实证。而她，努力挣出手，读老师要求预读的课文。
“上海黄浦江边，有一座广播电视塔。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 ‘东方明珠。 ’”
面对同样的情况，林阿姨的反应截然不同。
她冷静、克制、安静而耐心地等待。
谭奇薇忍不住想，要是当年妈妈有林阿姨这等心态，爸爸和妈妈会不会根本就不会离婚？
然而，现实不容假设。
已经发生的过去，更不容假设。
谭奇薇记性好。她站在谭奇谭卧室的中央，站在林阿姨和谭奇谭的中间，默默回忆十年前学过的课文。
“这座塔，头顶蓝天，脚踩大地，像一个巨人。夜晚，塔上的灯都亮了，五光十色，非常好看。
上海广播电视塔，真是一颗美丽的东方明珠。”
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谭奇薇倒是一次也没有登过东方明珠电视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