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姨依旧纤细苗条。
只是谭奇谭，越发圆润了。
打眼一看，林美珠有点像年轻时候的陈善英。
但谭奇薇无论如何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这样向妈妈转述——妈妈会误以为爸爸对她余情未了。
在谭奇薇看来，这只不过是说明爸爸审美始终没有改变而已。他在他审美框架下找爱人。爸爸一直是一个不辜负自己的人。
1982年生的林美珠，比谭奇薇爸爸小14岁。谭圳博士毕业后创立小而美的研发公司，她本来是研发公司的前台兼创始人秘书，后来慧眼识珠，爱上才子老板谭圳。结婚后，退出公司工作，成为全职太太，成为谭奇薇的后妈。
好在无论是谭圳，还是林美珠，都不曾逼迫谭奇薇改口。谭奇薇始终以“林阿姨”相称。
林阿姨准备的中秋聚餐很丰盛。芋艿、毛豆、八宝鸭、大闸蟹、鲜肉月饼、酒酿小圆子，桂花酒……其中，鸭子的肚皮里塞进火腿、冬笋、香菇、栗子肉等食材，做出来的跟传统味道一模一样。谭奇薇爸爸吃一回，夸一回。
难为林阿姨不是上海人，为了爸爸，却如此懂上海人的中秋传统。
小胖子谭奇谭是餐桌上的猛将。他双手并用，大快朵颐，吃得气吞山河。谭奇薇看到爸爸眉眼间一闪而过的不快，她吃得越发秀气了。
那张大家围着餐桌，跟丰盛食物一起合拍的全家福，被林阿姨用拍立得打印出来，贴心地送给谭奇薇一张。谭奇薇薇笑着双手接下来，乖巧地道谢，装进了来时背的白色小双肩包。
照片将收进她的秘密基地，永远不会给妈妈看到。爸爸新家里的热闹，不应该成为捅向孤孤单单一个人吃过节午饭的妈妈的利器。
饭后，林阿姨把吃剩的盘盘碗碗端进厨房。
再早几年，谭奇薇不会进厨房的。可是，这两三年里，可能是身高已经与一米六五的林阿姨齐平，谭奇薇自觉难为情，开始帮忙。
林阿姨自然是一个劲儿地阻止。
坐在沙发上消食的谭圳笑着一锤定音：“就让她帮忙好了。女孩子嘛。”
这是什么意思？女孩子早晚要进厨房？女孩子早晚要为家里的男性准备食汤？女孩子只有入得厨房才能达成优秀的另一重标准？
谭奇薇不会发问，也不会因此显露丝毫不快。
反正到爸爸家，就是凑数表演全家福。
林阿姨不再阻止，她由着谭奇薇随便打下手。
林阿姨把素菜全部倒进湿垃圾桶，把吃得卖相不好的荤菜也全倒进了湿垃圾桶。那可是五香牛肉、八宝鸭、盐水凤鹅、烟熏三文鱼呀。谭奇薇想起家里节约到猪肉都快舍不得买的妈妈，垂下了目光。
林阿姨的厨房里有洗碗机。两个人在厨房忙碌的时间并不会很长。
爸爸会在开车接她回新家的路上问她的成绩，林阿姨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问她的成绩。这很好，说明林阿姨没拿自己当长辈。
“林阿姨，你认识爸爸当焊工的朋友吗？”鬼使神差，谭奇薇开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自己都吓一跳。
林阿姨正用筷子拨餐盘上附着的食物残渣，闻声转头，认真思索后回答：“你爸爸几乎不带任何朋友回家。我也没有听说他的哪个朋友是焊工。”
谭奇薇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过了几秒，林阿姨问：“怎么突然想到问焊工？”
“网上看到一个视频，一个人手持面具在焊接，火花四溅，像放烟火，感觉好浪漫。我看着背景像是一艘正在施工的船。那时候就想问问爸爸了。”谭奇薇当即“自圆其说”道。
“你可以打电话问呀。你爸爸接到你的电话，一准很开心。”
“爸爸太忙了，担心影响他工作。我几乎从不给他打电话。”
“你爸爸以前不止一次提过，说你生份得让他心痛。有事没事，还是打一打吧。你是例外，不会影响他工作的。”
林阿姨的声音柔柔的，落在谭奇薇耳朵里，却不啻惊雷。
爸爸说她生份？
爸爸那样聪明的人，可曾想过她为什么生份？
因为从来就没有相熟过呀。
见谭奇薇呆怔在那里，林阿姨有些慌乱，她飞快看一眼厨房外，还好，厨房门习惯性随手关上。
“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薇薇你不要生我的气哦。我待家里待久了，也待傻了。我要是说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谭奇薇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林阿姨释然，放松下来，笑着问：“意外爸爸这么看重你吗？换我我也会呀。你是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孩子，他因为你而第一次为人父。你长得漂亮，成绩又好，人还乖巧，简直是理想中的孩子。换谁谁不爱呢？”
谭奇薇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爸爸和你妈妈离婚前，事业已经有起色。那时候他放下工作陪你去玩，买玩具，买衣服，吃好吃的。他说他真的用了吃奶的劲了。他笃定开庭的时候，你会跟法官说你选择跟他一起生活。
不过，你选了你妈妈。你毫不犹豫的样子，真的让他痛了很多年呢。儿子……都说儿子好，可是我养的儿子又胖、又笨，还情商不开窍。想必他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得亏他修养好，一直忍着，没有明着拿弟弟跟你一起比较。”
林阿姨大概是想自嘲，可是内容对于她来说过于真实、沉重，露出的不是自嘲时的洒脱，而是吐槽时的心酸。
儿凭母贵。
这是什么年代的糟粕思想啊。
谭奇薇心里不屑，却也因为爸爸另眼相待自己而感到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