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薇拉着自己带轱辘的学生背包，走到江南新村大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眺望来时的路，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转身，进小区，脸色平静地左拐。
像往常一样，她才在三楼家门口站定，房门就打开了，露出妈妈欣喜的笑脸。
晚餐已经准备好，通常是一荤一素，没有汤。取代汤的，是一杯鲜牛奶。
谭奇薇和妈妈相对而坐，细嚼慢咽吃晚餐。
头顶上款式简单的吸顶灯发出微黄的暖光，谭奇薇妈妈不住将荤菜里的肉丝往谭奇薇碗里夹。肉丝混在蔬菜里，少得可怜。谭奇薇低着头，垂放在腿上的那只手渐渐握紧成拳头。她在忍耐。忍耐着不爆发。
据她所知，她家在天钥桥路有一套大三房，每个月光收回的租金，都要一万两千块。可妈妈总是弄得跟家贫吃不起肉一样。
“妈妈，上次你说珍珍阿姨气坏了，她这两天好些了吗？”
谭奇薇口中的珍珍阿姨，就是罗门哲的妈妈朱珍珍。
1975年出生的朱珍珍，比谭奇薇妈妈大3岁，干净和蔼，内心玲珑，工于算计却没有什么坏心眼，所有的算计都花在了勤俭持家上。
在一门心思过好小日子这一点上，朱珍珍和谭奇薇妈妈志同道合。因为孩子同龄，她俩经常会组团购一些吃喝玩乐的早鸟票。
孩子们上幼儿园后，她俩开始组团购大众点评网上出现的各种各样的优惠体验课；孩子们年级升高，没有时间去上奇奇怪怪的兴趣班后，她们的乐趣变成了打探并交换商超打折信息。
罗门哲妈妈朱珍珍在幼儿园当老师，很要体面，她对罗门哲报有极大的期许，无奈罗门哲跟存心与她作对一样，怎么鸡都成绩平平，稳坐中等生宝座，险险考上高中。才安生一年，就闹出高中毕业后想读职校的幺蛾子。想想也是作孽。
“这两天没见你珍珍阿姨。”听谭奇薇妈妈的平静语气，应该没有意识到谭奇薇这是拐弯抹角在打探罗门哲的情况。
晚饭后，谭奇薇妈妈收拾餐桌，洗碗刷锅，整理厨房。谭奇薇则在厨房隐约传出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中埋头写作业。
方桌挨着墙放，墙上的窗台比方桌略高十厘米，放置在窗台上的台灯打开，有高灯下亮之感。
墙上的挂钟显示到了六点五十分，秒针最后一跳，开启6点51分的新一圈。微信视频铃声不早不晚，响了起来。
谭奇薇手不停歇，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铃声。
铃声一直响着。
谭奇薇妈妈湿着两手从小小的厨房里冲出来：“是未未打来的。你怎么不接？”
谭奇薇兴致阑珊地望一眼iPad pro，还是没有动。
谭奇薇妈妈三步并作两步，边走边在围裙上擦手，走到餐桌前，接起了ipad pro上的视频来电。金未未的声音冲了出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中午有负厚望，因为罗……”
谭奇薇连忙插话：“你想什么呢。只是一道题没算完，没腾出手来。最后我妈帮我接的。”
谭奇薇妈妈冲摄像头露出笑脸：“手滑，按了好几下，才接通。”
金未未乖巧打招呼，这才察觉自己的冒失。
金未未给谭奇薇发消息【对不起哦，我下午去你班找你了，你不在。我妈带着我反省过了，我既然答应你去劝说他，就不该带入自己的立场。我向你认错哦。】
谭奇薇陷入沉思。
短消息中“我妈带着我反省”几个字刺痛了她。她脑海里一闪而过金未未妈妈明朗妩媚又能干的职业女性形象，默默看一眼越来越疏于打扮的妈妈，低下头继续做题。
直到做完手中的卷子，才回金未未消息：【我在那一瞬确实感到了背叛。】
不过，谭奇薇不想把精力花在跟金未未吵架上。
于是，她接着回复：【我已经原谅你了。我知道那是你的无心之过。】
金未未的短消息秒回：【薇薇你真好。你真是太懂我了。我确实不排斥职校，甚至，有点欣赏职校。但我也确实不该在答应你的情况下又私带自己的立场。】
谭奇薇很想问问金未未，既然你这么欣赏职校，为什么自己不去读？
理智阻止了她。妒忌使人丑陋，杠精招人嫌弃。
金未未靠不住，她决定靠自己。
等中秋国庆放假，她要去找一些影像或书籍资料，或者干脆采访一些做过焊工的人，让罗门哲切身体会一下当焊工的辛苦与危险，让他不至于迷失在虚假的火花浪漫中。
拿定主意的谭奇薇看上去镇定极了。隐隐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