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教诲
蒋见深2021-05-24 23:463,183

  前来琳琅院的,正是褚桢,他怀着十足的诚意前来,想要好言好语的同她和解。可他一进屋就看见南山蜷在被褥里,背脊朝着门,明知她一定是在装睡,可还是轻着脚步走了过去。

  南山感到他侧坐在榻上,目光落在自己的一侧脸上,他冰一样的手,如光滑的石头一样拂过她的脸颊:“朕昨日听说你醒过来了,可颂昭容突然胎儿不稳,朕过去陪了她一晚,今日才得空过来。”

  他细细看着她,生怕错过了她任意一个细小的表情,可她好似是真的睡着了,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他有些失落地半阖着眼,深沉脸上没有阴晴:“你不会怪朕的,是吧?”

  她没有回应,也不想回应他,因是装睡,要装便装到底,故而褚桢俯下身,抬手拨开她脸上发丝时,南山也只能装作浑然不知。他脸庞渐渐贴近,嘴唇就要落在她的唇上:“你便接着装吧。”

  他一句话把南山诈得不得不醒过来,她忙一偏头,将脸庞错得离褚桢远远的:“望陛下自重。”

  褚桢抬起身来,低垂的眼眸里有些不屑一顾的寒潮,丝丝的向外渗出冷意:“朕不想再与你吵了,越过年去,诸事平顺了,你便搬到宫里住吧。”

  他的口气霸道,丝毫不容人置喙,南山挑眼一看他,从容地收回目光:“我同崔大人已结为夫妻,恐怕是不能进宫住了。”

  他的目光突然恶毒起来,似要钻到她骨头里一样,他终于掩不住眼中的真情,也露出了宁王那豺狼虎豹般的目光。他凶狠的泛红的眼睛忽然被一池春水替代,笑意搅乱荒草池塘,他目光又似往昔那般:“没事,朕能等。”

  “另外,为人臣子该懂些规矩,别再一口一个‘我’字了。”他好似淡淡地好心提醒,可却是提醒着南山时刻都不要忘记谁是君,谁手握这别人的命运。

  南山觉得可笑,她恶狠狠地咬住牙齿,嘲讽他一般说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此话说过后,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褚桢坐在屋里不愿走,他试图找些话来说,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可南山静静闭目养着神,冷淡得好似与他不相识一般。

  他想起刚刚同她相识的时候,因为不甚熟悉,又隔着君臣之间的鸿沟。她恪守着为臣的规矩,总不会和他太亲近,他也是这样绞尽脑汁地找些话来说,想要拉近同她距离。

  有那么一刻,她近得就在怀里,可就是从那一刻起,她身如飞燕,步胜流星,不顾一切地离开了他,仿若脱缰野马一般走得越来越远,再没有回心转意的兆头。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是他不够好吗,还是他太好了,娇纵坏了她的脾气。他从未细细想过南山是怎么个性的人,他只认自己喜欢,便要牢牢抓在掌心中。

  他用力去攥紧她,可她如云烟过江,如霜露,如流沙,越发的飘渺,越发的不可掌控。

  从傍晚坐到天刚刚擦黑,褚桢有些受不住她的冷漠了,从来都是别人对他投怀送抱,他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便拂袖走了。

  听到他脚步渐远,南山心中有些莫名的难受,他如何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是他变得太快,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性情,只是自己把他想的太好,把所有美好的愿景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一一几乎是踩着褚桢离去的脚步来的,她带了一食盒好吃的来,教南山好一顿大快朵颐。夜里,她将崔劢的信压在枕头下边,好似在他的怀抱里一样,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童赞又来了,说是童鹤已经知晓了她的心意,无论如何,要先想办法教褚桢解了她的禁足,而后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童赞离去后,时辰尚早,还未到午饭的时候。昨夜生的火盆只剩奄奄一息的灰烬,南山自己想着办法又升了一盆火。

  天寒地冻的一片白里,琳琅院的天井里恰能看到光线飘渺的太阳,好似冰心一颗盛在玉壶中,白色的阳光尽数被寒气包裹。

  南山眯眼看一看虚白的太阳,数了数日子,今日已是冬月卅日了,还有一个月便要过年。年前崔劢怕是回不来了,也不知开春时候,他能不能从凉州安全回来。

  这才刚刚新婚不久,两人便分别了,前几日心中堵着许多事情,南山无知无觉,今日忽然心中也空闲了,才发觉自己那么想他。

  她想崔劢,也想季伉。

  南山正单手将息了滚滚浓烟的火盆往屋里拉,便听见院门口几声响动,一个水蓝袄子的妙龄女子被奴婢搀进院子里。她抬头一看,来人竟是颂优。

  琳琅院从未有今时今日这样热闹过,就是她刚刚升官巡抚使同知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她已经猜到了,颂优能来这里,多半是领了褚桢的旨意。褚桢自己劝不动她,便派遣其他人来了,论后宫中谁与她旧情颇深,那自然是颂优了。

  颂优一如往日的风姿绰约,拂柳般款款走过来,可她身影多了一份摇曳,脸色多了一分倦怠,一眼看过去,便知道她身体抱恙。

  南山面对她时,总是心情复杂,像拆不开的混乱丝线,一根根纠缠紧绕,不知从哪里解开线头。

  出尘如仙、不谙纷争的颂优,心思深藏、杀机暗伏的颂优,南山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她爱弹那曲《四面埋伏》,如今品味,倒是别有一番意境了。

  颂优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她头上几支老陈的玛瑙簪子很稳重,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沧桑憔悴。

  她稍稍朝南山一笑,力不从心地被七七扶着:“大人,明日就进腊月了,我给大人送几身暖和衣服过来。”

  “劳颂昭容挂心了。”南山还了一个礼,心想她恐怕不会轻易走的。

  果真,颂优教七七在门外候着,眼中冷静又盖过来病弱:“好久没同大人说说话了,大人若不嫌弃,我就多叨扰一会儿了。”

  南山回了一句客气话,满脑子都想着颂优的那块巡抚司令牌。

  她煮了一壶热茶,翻开两个磨口杯子,一远一近两两斟上。滚烫的茶极速腾起一股白烟般的雾气,朦朦胧胧地遮在两人之间。

  南山低头喝茶,悄悄抬起眼看她,茶雾弥漫的空隙里,南山看见她若隐若现的脸庞,和那垂成流畅一线的眼睛。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犹如水中探月,雾里看花。颂优的面容亦如镜花水月般迷离虚幻,她像是鬼,又像是仙。

  她纤纤玉手举着杯,兰指随着茶杯见底的弧度上翘,她饮尽了热茶,如谈论家常一般从容镇定:“七七告诉我了,一一翻出了我的巡抚司牌子,一一是大人的人,想必大人应该知道了吧。”

  南山倏地抬起眼睛,利剑一般,却藏在缭绕的烟雾里。颂优这般开门见山,倒教她有些诧异,她没有否认,顺势作答:“是,我早就知道了。”

  “大人厌恶我吗?”颂优闲敲着手指,一下一下落在简陋的桌上,发出“咯哒”的清脆声音。她一身蓝衣,丝绦垂落,无风时连衣角也不会浮动,好似一片风平浪静的海。

  南山被她问住了,正言无可言时,却见颂优远望着窗外,她目光带着暮春时清淡的哀伤与落寞,乱草池塘一般荒芜。她就这样望着天,说道:“我都厌恶我自己了。”

  “陛下教我来劝大人,可我却有其他事情要对大人说。”她看南山沉默不语,便继续说道,“我厌恶自己太软弱,命总握在别人手里,从前在望云楼时是这样,如今在宫中也是这样。”

  她柳眉轻蹙,如雨落蒙蒙,秋水微澜:“后宫里人人都为了陛下的宠爱争来斗去,可只有我是为了活着。我挑拨是非,教陛下离皇后和明妃越来越远,我多么楚楚可怜,她们多么恃强凌弱。虽陛下不说,别人亦不在意,可只有我知道陛下是多么的讨厌她们。”

  说到这,她不禁谑笑一声,满满嘲弄:“我要做着我讨厌的事情,陪着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却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

  颂优含恨的眼睛里盈着泪,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看向南山:“它还那么小,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南山一怔,答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可你要对我说实话。薛勉将你安插在后宫里,究竟要做什么?”

  “一石二鸟,前朝后庭。”颂优慢慢低下头,答道,“他要我斗倒皇后和明妃,还要牵连至她们的母家。”

  褚桢和宁王都想对丞相王澹、中书令蔡庸下手了,南山想起刚刚褚桢说“越过年去,诸事平顺”,看来今年春节前,还会有不平顺的事情发生。

  可这样短短的一个月,怎么可能扳倒后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还要诛连她们显赫的家族。这有些痴人说梦了,南山不禁问道:“这事很难办到,薛勉教你怎么办?”

  “有个办法很简单。”颂优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蛊。”

  南山感到一阵恶寒,若颂优的作为也是褚桢默许之下的借刀杀人,那褚桢真是无药可救的可怕。

  皇后与明妃是深爱着他的枕边人,虽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罪不至死,王澹同蔡庸是侍奉二朝的老臣,虽常与陛下分庭抗礼,却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可他竟然能用这么恶毒的手段,可他竟然有这么狠的心。

继续阅读:第九十四章 腊八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悠然见南山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