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答案
蒋见深2021-05-25 09:473,018

  罗在没有在琳琅院呆太久,他不过是来探情况的,稍留了一会儿便往地道溜回屋去了。

  罗在说等地道扩宽一些时,会有一个大哥哥随他一起过来,南山想,那人应是童赞。

  一个人的屋中总是静得可怕,每一阵风刮过的声音,每一片雪落下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时间变得难熬,她仿佛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无论如何挥剑,都挣不开紧紧的枷锁,她感到自己变了,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她手指摩挲过崔劢留下的那行诗句,墨迹干枯,了无温度,可她却好似摸到了他跳动的心,感到他胸膛的温热,嗅到他沉稳的气味。

  那一笔一划镌刻着他的心意,她能感知到,他的爱,他的情。

  对于崔劢,她的心是坚定的。可她此时不得不质问自己,自己为侠的心可还坚定。她告诫学生“学武之人,不忘初心”,她此时也想问自己是否不忘初心。

  她快剑如风,誓要斩断一切卑劣邪恶,教正义永存,她爱憎分明,誓要痛快淋漓地惩恶扬善。可入汴城以来,她再未做过一件快意的事情,所有快意,所有她以为的理所应该,在此都变成讳莫如深的事情。

  她痛打李涯,却被关进了京兆尹府的大牢,她查明了孟案与寇夫人案,却牵扯出了朝中的阴谋,她想要阻止这阴谋,却势单力薄反被别人玩弄了命运。

  那个真龙天子,她凭着忠心赤胆,想要报效于他,可他的所做所为已不再值得她忠心耿耿。

  曾几何时,她以为他是一个明君,可如今想来,上行下效,朝中种种恶劣的风气皆由他的纵容而来。她曾觉得巡抚司可怕,薛勉与宁王可怕,可默许这些吃人与害人的那个人才最可怕。

  她究竟将忠心报效给了怎样一个君主,她想要问自己,自己在朝为官,究竟是侍奉明主,还是助纣为虐。

  她抽出那把青涯剑,看见自己剑中的半张脸。青涯剑身修长,正中一线凌厉的流光分割,暮光斜照,剑身一明一暗。亮的一边,纯白光芒里看不见她的眼睛,暗的一边,只见青灰的剑上一只眼睛坚定如山。

  她审视着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眼中自己的灵魂。

  这双眼睛,是否还是嫉恶如仇的眼睛,是否还是无情无感的眼睛。是感情教她变软弱了,教剑变软弱了,情愫的纠葛让她无法拔剑出鞘,她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地方,再不是用剑说话的地方,亦不是用侠义说话的地方。

  使剑,她是高手中的高手,可耍弄心机,她却要落得下风了。她不属于这里,她该纵情于她的江湖。

  南山忽然有一丝解脱的感觉,她似乎悟出了人生中什么不得了的真谛,她纵然心怀天下,可亦不能解酒世上所有的苦难,亦不能化解世上所有的险局。

  她执着于此,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令人觉得可笑。

  她对褚桢心如死灰般,心中再也翻不起半点波澜,纵然他手里捏着她的命脉,可她连恨都不想恨他了。

  南山默默地在屋里等,等到一一给她送来晚饭,等到月明星稀,又等到公鸡报晓,终于等来了童赞。童赞带着许多消息前来,他已准备好要同南山长谈一番。

  罗在朝窗缝那紧盯着屋外的动静,若有人一跨进院门,两人便躲到屋顶之上,而南山则与童赞对坐,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

  童赞看她额上两块淤青,乌紫上盖着血痂,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大人,你的伤还好吧?”

  “无碍,说正事吧。”她轻锁着眉头,目光如炬而视。

  “今日上朝,陛下治了季家的罪,女眷充为奴婢,男丁流放岭南,父亲已经打点过了,也在朝上禀明了陛下,如今巡抚司无人主管,临近年关,琐事堆积如山。意思是要陛下赶快放大人出来,不能教巡抚司群龙无首。”

  童赞简洁明了地将大事说完,把眼看南山的意思。

  她在屋里思筹了一夜,早已冷静无比。此时,她问道:“宁王谋反的事情,童大人还想查下去吗?”

  童赞一愣,猛的垂下眼:“陛下的所做所为,父亲也感到心寒。季老将军这样一位正直的老臣,从未逾矩半分,却被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草草害死了。”

  他说着,抬眼看看南山,他担忧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却惊觉她如冥顽不灵的石头一样坚硬无泪。

  他淡淡说着,好不落寞:“大人不觉得奇怪吗?陛下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会被如此潦草的诬陷蒙骗呢?那是陛下自己蒙起了自己的眼睛,陛下已不是在纵容薛勉了,而是在默许。”

  童赞忽然一皱眉,捏紧了拳头,也狠辣了眼神:“陛下眼里,本就没有什么对与错,也没有什么忠与奸,对陛下而已,不过只是去与留罢了。季老将军是开国大将,在军中声望最高,他一死,军队便完完全全归属陛下了。”

  “甚至于废齐王,父亲如今怀疑也是陛下假装糊涂,放任薛勉去陷害的。齐王完蛋,宁王但凡出点事情,陛下的皇位才可称高枕无忧。”

  “陛下可真是狠啊,宁王和薛勉想要谋反,便要除掉挡路的人,陛下正好利用他们,借刀杀人。”

  童赞一番分析合情合理,南山忽然感叹一声:“是啊,借刀杀人。”

  她不由得看一看横在自己膝上的青涯剑,那些宁王想要除掉的人,全是忠贞之士,可忠义的人未曾想到,他们手里稍多的一丝权力便教皇帝嫉妒,便教他们所忠之人起了杀心,悲哀至此,岂不令人发笑?

  可曾经,褚桢在她心里是那样的美好,他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恶毒又虚伪,令人发指的事情。

  她不愿相信,问童赞道:“童大人猜测陛下借刀杀人,可有实证?”

  “与其说陛下借刀杀人,不如说陛下就戏演戏。”他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藏着许多浓重的黑云:“大人还记得我父亲在薛勉府上有一个探子吗?那是薛勉的夫人。”

  霎那间,南山眼睛一瞪,瞳孔微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薛勉的枕边人竟然就是童鹤的探子,这可真是令她惊喜万分又措手不及。

  童赞早知她会惊讶,也不卖关子,明说道:“薛夫人本就是就父亲安排到薛府的,为父亲做事几十年了,只是薛勉为人谨慎,也抓不到他的大把柄。可前几日,她说薛勉半夜做了噩梦,说了一连串奇怪的梦话。”

  “他说了什么梦话?”南山忙问道。

  “他共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陛下不要杀臣’,第二句是‘宁王爷也要动季伉’,第三句是‘季兄,你不要恨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薛勉这几句梦话实在是值得人好好斟酌一番。先是那句“陛下不要杀臣”,薛勉这个手握许多天生死的人也会怕死吗,褚桢何由就吓得他连梦中也在求饶?

  由薛勉的梦话来看,季伉确是他所陷害,可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宁王也要”,那就是还有另一个人要动季伉,大概真如童赞所说,另一个人便是褚桢吧。

  她心中战战,她不愿相信,可事实好似就是如此——陛下借着宁王想要谋反,支使薛勉同宁王合谋,借机铲除异己,到头来他再想办法除掉宁王,那所有谋害忠良的事情都是宁王干的,他依旧有着圣明的好名声。

  这两人,真不愧一母同胞的兄弟,心思之深沉,一个比一个更令人心生恐惧。

  南山沉吟良久,这接踵而至的消息令她难以消化,她努力地说服自己,一切都不是虚幻。她眉头紧蹙,垂眼分神的模样同赞都看在眼里,他一开始亦是不信的,他本有着报效朝廷的远大志向,可那一瞬,梦便碎了。

  两人都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他们不过是这兄弟二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险些就被褚桢蒙在鼓里,愚蠢地为褚桢尽忠。

  她眼睛一直垂着,半晌都没有抬起:“童大人曾说,我们所做所为,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童赞被她这话猝不及防地一惊,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胸中格局,远比他所想的要辽阔。

  南山那眼如星斗,光辉熠熠,亘古不变地在夜空中悬着,她直视着童赞,说道:“我们既然已查到了这个份上,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陛下和宁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些他们要害死的人呢?其中不乏无辜的人。”

  “大人想要和陛下抗衡?”童赞低声问道。

  “不算是吧,我只想救出自己人。”譬如说韩隽的母亲,譬如说季喜,譬如说崔劢。南山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罗在忽然回头一声低喝:“有人来了。”

  “大人的想法,我会转告父亲的。”童赞匆忙说了一句,便和罗在一同越上屋顶,掀开瓦片逃走,只等别人不注意时,再从地道遁去。

继续阅读:第九十三章 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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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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