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又做梦了,梦到崔劢背着她在飞天涯底的雪原上漫步。天地苍茫,雪原辽阔,寂静无声里只有他们二人。
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侧过脸看着他,他忽然也侧过脸来亲一亲她的嘴唇,他笑了,笑的有些傻。
她轻声在他耳边说:“累了就歇一歇。”
崔劢沉稳声音令她心安:“我不累。”
雪原太静了,静的两人沉默,她嫌他太闷,总是不说话,崔劢便绞尽脑汁的说话给她听。他说东说西的模样很可爱,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那条雪原上的路永无尽头一般,她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可有崔劢在着,她便只管往前看了。
她不知崔劢背着自己在雪原上走了多久,直到她睁开眼看见一一满是泪痕的脸庞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
南山转眼看看,这是自己在琳琅院的屋子,寡淡无味,一如从前。
一一看见她醒过来了,苍白的脸上眼神憔悴,眼下都有一些微微发青,一一忍不了心中的难过,眼泪如断了线的玉珠一般颗颗滚落:“大人干嘛想不通呢?”
她抬起手,拍了拍一一的手背,干燥的喉咙发出生锈一般的声音:“我睡了多久?”
“大人睡了三天三夜了。”一一答道,她有许多话要对南山说,可还是立即抹了眼泪,换上一张笑脸,但眼泪还是顺着她弯弯的眼角滑出来,反而教人更加难受了。
她吸溜一下鼻子,起身跨到桌旁,说着:“大人一定又饿又渴,奴婢熬了粥,大人快吃一些吧。”
一一端着青瓷碗走过来,将热腾腾的粥放在病榻旁,扶南山起来吃些东西。南山没有太自怨自艾,或是伤春悲秋,她自己端起粥默默喝了起来。
一一特意将粥熬的很甜,稀稀烂烂的十分可口,吃过些东西后,南山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半靠在床头,问道:“崔大人呢?”
“奴婢不知道,这些天都没有见过。”一一摇摇头,眼中有些担忧,她并不知道崔劢同南山的关系,故而还有一些奇怪。
南山满是失望的低低“哦”了一声,崔劢去哪了,他还好吗,她心里挤满了关于他的问题,以至于一时心烦意乱起来。
一一见她皱起眉头,以为是她额头上的两个伤口疼了,便拿帕子点了一些白药给她上药:“大人先把身体养好了,不要再想心烦的事情了。”
南山怎么能不烦心,她开口便没有如了一一的愿:“外面怎么样?”
“陛下把大人禁足了。”一一捏着那方帕子,一时垂头丧气的坐着,“玉真公主想来都不行,陛下听说奴婢和大人相识,才准奴婢每日过来两次。”
她抬头冲南山笑一笑,圆圆的杏眼俏皮的一弯,似是要逗南山开心一样:“季小姐在宫里,奴婢会多去看她的,正巧颂昭容也有孕了,吃食上七七也能一同照看。”
“颂昭容?”南山想了想,恍然大悟般,“颂优有孕了?”
“前日刚刚诊出来,已有一月了。”一一乖巧的回答她,眉头一皱,笑中似有一些怨恨般,“陛下很高兴,立即赐了昭容的位分。”
颂优如愿以偿的怀孕,在宫里总算站住了脚,她再也不用去巴结其他皇子来安身保命了,她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是薛勉的人,在后宫呆的越顺风顺水,就越可怕。
还有韩夫人,本想救她出来,韩隽却先掉下了悬崖,如今生死未卜。薛勉又设计构陷了季家,她冷笑:“薛大人可真是春风得意。”
“大人,你说什么?”一一没听明白,懵懂着问。
“没什么。”南山矢口掩饰,她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可她最忧心的还是崔劢的去向,“好一一,你帮我打听一下,崔大人究竟去哪里了。”
“奴婢知道。”一一答应了她,稍坐了一会儿,便有门口守卫来赶她走了。一一慌忙的叮嘱她几句“注意身体”,便提着食盒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琳琅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南山孤独无依的躺在床上,外面开始下雪了,她透过窗扉看着那些飘舞的杂雪。
风雪从窗户里涌进来,晶莹透亮的雪融化在灰暗的屋子里,屋里虽生着火盆,可暖气却敌不过寒气,炭火的热渐渐羸弱,南山冷的有些头疼。
再这样吹下去,乘风散又该发作了,她拖着病体起身,趿着鞋去关窗户。她两手扶住窗门,用力合起,朽木互相摩擦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冷风白雪被关在了门窗外,她感到一阵浓浓的眩晕,脑袋里被风搅成了一团浆糊。她不得不扶着墙站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从未细细思考过近来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身上的乘风散从何而来。乘风散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起效用的,中毒者必然日日受毒熏陶,时间越久,中毒越深。
对她下毒的人必然是身边人,她日日都在巡抚司里,又常独来独往,所认识的人不过寥寥。常与她在一起的人,不过是那些学生和崔劢。
会是谁在暗中对她下毒,她越想,头便越是晕。她忽然听见窗外有声音小小叫着:“教头,教头。”
南山以为自己是昏头了,才会听见罗在的声音,可她确是听见罗在在外面说道:“教头,你醒了吗?”
她忙打开窗户,看见罗在灰头土脸的趴在窗沿上,窗户一开,他便手脚麻利的翻进屋来。南山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琳琅院外边守卫森严,是童大人请了几个挖坟的老手,直挖了三天三天,才从我和王蔻的屋里挖了一条道过来。我最瘦,正好能爬过来。”罗在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移了个凳子,按着她的肩教她坐下。
南山心中一时动容,她未曾想过童家能如此的患难与共,可她还是忍不住嘴硬一番:“童大人怎么能把你们两个孩子牵扯进来呢?”
“教头,我和王蔻都不是小孩了。”他咧嘴一笑,信心满满的拍拍胸脯,“我们还要保护教头呢。”
她被他逗的笑了一声,笑得有些酸楚,还有几分无奈。她看着罗在这张半大的脸上,一副凛然的神情,他什么也不怕,正像那个年纪的自己一样。
他们羽翼渐丰,渴望着一飞冲天,却不知这世上满是荆棘与罗网,也不知闯荡的路上有多少人心险恶与骇人听闻。
可他们已准备要飞了,南山忽然想起自己养的那只鹊,那只被狂风催折、吹落崖底的鹊,那只刚刚展翅便死去了的鹊。
她阻止不了那悲剧的发生,也阻止不了新的小鸟向往天空,她感概万千,只能安慰般的激励他:“好啊,真是长大了。”
她是严厉的师傅,罗在少有听到她的好话,他不禁欣喜的笑起来,又有几分年少轻狂的得意:“教头,你放心就好了。”
南山点点头,不厌其烦的问道:“崔大人去哪了?”
罗在眼神清澈,并没有什么不安,他如实回答:“陛下派崔大人到凉州去了,好像是处理一些军务,大人教我给教头捎了一封信。”
说着,他便从怀里翻出信来,交到南山手上。
南山拆信时,心里太乱,险些撕坏了信件。她有些怨崔劢,怨他不来亲自告别,却又相信他定是有苦衷的,才不能来见自己。
她又感到怕,褚桢此时派崔劢前往凉州,一定是想肃清那些季伉的旧部,可季伉的旧部又怎会束手就擒,那是一个虎穴,崔劢却去了。
这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南山不禁咬起了牙。她手颤着展开脆薄的黄纸,只见上面是崔劢端正的笔迹——
“寒风催人两别情,南北东西总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