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质问
蒋见深2021-05-25 09:482,946

  时值正午,可天地昏昏,举目看不见青天白日,铁色的云脚压的很低,连同殿里的烛光一同压矮。

  殿里的气氛同这天一般阴沉,鎏金的大殿里光彩抑暗,仿佛陷进了薄暮时分的绵绵烟雨里。

  冷白的光在殿门口稍稍铺开,她背对着光,面目模糊不清,只有一个深深的身影。褚桢努力想要看清她的脸,却只能看见她绝美容颜上两道冷电般的目光。

  她那句“反了”,教他惊心动魄的心寒,怒气被封冻在寒冬时的冰湖下边,可那水流涌动,一波波如刀般割开他的心。

  她曾经是那般的知礼,从不会说这样狂妄又伤人的话,她的口舌忽然那样的刻薄锋利,正如同这漫长残酷的冬天一般。

  褚桢嘴唇一颤,咽下一口恶气,低声说道:“季伉谋反,证据确凿,朕不查办,君威何在?”

  “证据确凿?陛下敢细查吗?”她冷笑一声,朗朗声音扬起,“季老将军可真是傻,谋反要在信件中策划,来往信件也不烧掉,就等着东窗事发?”

  褚桢还未出声喝止她,便听她大声说道:“薛勉说废齐王有罪,陛下便治废齐王的罪,薛勉说季老将军有罪,陛下就治季老将军的罪。”

  她忽然嘴角一弯,勾勒出寡情的淡漠:“陛下真是圣明,薛大人真是人臣楷模!”

  “你不要在这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褚桢怒目圆睁,气急站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蔑视,她竟然胆敢这样嘲讽自己。

  南山的心已冷做了冰,再没有恨或是失望,或是惋惜了,她看着眼前的灰暗景象,连同那个灰暗的男人。

  她淡淡说道:“《尚书。洪范》篇曰:‘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陛下当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朝局中若有人暗藏阴谋,这天一定阴沉不晴,而朝局若是政通人和,那天气必然和畅景明。”她侧身看看殿外的天,如冤魂不散的地狱一般黯淡,她低声叹道,“这天上愁云惨淡,连天不开,陛下看不见吗?”

  这连日来的阴天正如同此时的朝局,压抑、黯然,令人感到心灰意冷,令人无由的绝望,她不禁握紧了手中剑。

  “朝中奸佞得宠,平庸之辈大行其道,陛下看不到吗?忠臣良将如夏花凋零,陛下看不到吗?陛下自诩明君,双眼还明亮吗?”

  她一连三问,问得他哑口无言,也问得他怒发冲冠,他自傲的心毫无自省之意,反是一把抓起砚台狠狠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南山微微一低头,感到额头热的发痛,温热的血从额上流下了,如溪般流到下巴尖,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蓝色的袍子开出深如墨般的花来,她的笑声哽在喉间,如鲠深深扎在那,教她声音沙哑:“陛下曾说自己要改革徭役,减轻赋税,撤销坊市,鼓励工商,还要开海远交,征服蛮夷,广庇邦国,教我大魏国威立于宇宙。”

  “我看陛下一件也做不到。”她一句话,激起了褚桢的千万怒气,他一手扫开案上的奏折,杂物凌乱摔落,响成一片。

  “够了!”他大喝一声,半点斯文模样都没有了。

  他那样冥顽不灵的恼怒至极,总觉得是她太过分,她区区一个臣子,怎敢说这样的话。南山看出他毫无反思的念想,只在乎他身为君王的颜面。

  他那时一言一语,誓要改天换地,教她以为他定是个不同的皇帝,她还记得他那如宛如灿烂阳光的眼睛,带着天地正气,带着必达承诺的决心。

  那时他眼微阖,眉梢凌厉扬起:“男儿生于世间,当立不世功业。”

  话犹在耳,时犹未远,可南山已不信他会信守承诺了,她想要守护他千古一帝道路的那颗坚贞不渝的心早已破碎,因他并不敢和阻碍道路的绊脚石们抗衡。

  他同她想要的世界,差得太多,他以为她高尚的虚伪,她觉得他卑劣的懦弱。

  南山看得很清,却无法原谅他偏信薛勉,害了季家。她听见自己的血“啪嗒啪嗒”,一声接着一声,凝重的落下,那血像是从她心尖滴落,还带着苍茫的泪。

  血滴落的声里,有他怒极的声音:“你不是朕,自然不懂朕的难处!”

  “陛下是有许多难处,只可惜我季家满门忠良,流汗流血、征讨四方,就为了忠于你这样一个昏君。”

  她冷笑着拱手:“陛下若要满门抄斩,别忘了带上我。”

  语罢,她道一声“告辞”,便转身出殿,曾几何时,也曾与他把酒言欢,也曾与他相对论道,可如今却是反目成仇。褚桢怒喝一般制止她:“站住!”

  可她如聋了一般,信步向外走,他急忙叫侍卫拦下她,她瞥两眼挨过来的几个侍卫,左手握剑,一身浩然之气令人不敢上前。

  她眼神睥睨,淡淡道:“谁敢拦我?”

  谁也不敢拦她,她那把剑使的出神入化,即使右肩受了伤,只能左手用剑,可她依旧令人畏惧,那天下第一的名头,压的无人敢与她争锋。

  殿外的天空上黑色的云海翻涌,酝酿着一场新的风雪,冷风扫过,卷不起一丝碎屑,积雪厚重坚硬,垒成了无情的白色枯冬。

  她要迈出殿门时,听见褚桢那和枯冬一样无情的声音:“季喜的孩子当有五个月了吧?”

  南山一怔,她回过身,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陌生的狡黠。她从未想过褚桢可以卑鄙到这个程度,竟然拿季喜来威胁她。

  那一瞬她心中惊惧,仿佛出身雷雨交加的夜里,那冷冽的雨将她淋透了,点点滴滴如针一般刺在身上。

  “孩子总是没有错的,徐海,接季喜到宫里休养吧。”他突然冷峻的不似人一般,信口吩咐着,一点恼怒也没有了。

  南山有些害怕,可更多是怒气,她返身两步走上前去,气的糊涂了,竟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你!”

  褚桢反客为主,如从前一般温柔和煦的笑起来:“别忘了,你是朕的臣子,崔劢亦是。”

  她气的发抖,大声质问:“你把劢哥怎么样了?”

  “劢哥?”褚桢喃喃反问,他眼神一凌,烛火妖冶,摇曳出他眼里深不可测的寒潭冰露,他反手抱住她,如野兽撕扯猎物一般吻着她。

  他记得她的一颦一笑,也记得她的嘻笑怒骂,她穿着那身蓝绸的袍子,闯进了他一尘不变的生活里,也闯进了这冷酷又复杂的局中局里。

  她那般美好,有着腐朽宫廷中所没有的朝气,她敢说敢做,新鲜无比。可她太敢说敢做了,他更喜爱顺从又乖巧的她。

  从前,她有过服从的时候,他想要她永生都是那个讨喜的模样,不要改变。

  如今他已不再奢望了,谈往昔,何如人在眼前,心相近,眼中满是他绮丽梦中的容颜。

  他侵占了她的嘴唇,锋芒毕露中,好似不懂退让,亦不懂温柔,一只大手托住她的脑袋,口齿交融间,卷携了她的舌头,在她口中横冲直撞。

  褚桢蛮横的深吻教南山感到窒息,她挣扎着想要逃开,想要喘一口气,好让混沌的脑袋清醒过来。可他偏偏不许,以命相抵般深深依恋在她的唇上,有时牙齿磕疼了嘴唇,他也还不知痛般辗转吻着。

  他那般的火热,像刚熄的炭一样将她炙烤,南山感到无尽的火焰将自己包围,头上发冠被他不耐烦地扔在地上的声音亦如蒙鼓面,隔的很远。

  南山睁开眼,正对着褚桢的眼,那片陶醉的湖水,翻起凶狠的波澜。褚桢松开她的唇,埋首在她的颈间,胡乱的吻。

  她喘过气来,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她想着崔劢,想问崔劢去哪里了。褚桢却冷冷问道:“你不想他们活了吗?”

  她浑身一颤,安静了下来,顺从了他的心意。她如同死去一般躺在桌案上,任由褚桢解开了她的衣襟。

  褚桢冰冷的手贴上了她的肌肤,她感到很冷,冷的心不住颤抖。她想起崔劢解开自己衣裳时是那样的温柔,他那样温暖,长满茧子的手轻轻扶住她的腰肢。

  两行无助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想要见到崔劢,她心里想的都是他,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带她离开。

  她细声喊了一句:“崔劢……”

  她已是他的妻了,为何还要受褚桢这样的羞辱,南山忽然鼓起一口气推开褚桢,抓紧了衣襟翻身朝桌角一撞。

  “砰”的一声闷响。

  褚桢看见她软软的倒在地上,额头上的鲜血混杂着刚刚流下的血迹,分不清哪处是新伤,哪处是旧伤。她双眼紧闭,好似没了气息。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可还是保持这虚假的翩翩风度,事不关己般理了理衣裳:“徐海,传御医。”

继续阅读:第九十一章 病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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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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