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软雪
蒋见深2021-05-25 10:123,190

  季府里竟然也有一间密室,正在花园假山的下边,韩隽的母亲韩夫人此刻正随突厥使团住在宫里,季伉笃定突厥人是会有动作的,否则怎会带着韩夫人到汴城里,这是摆明了的威胁。

  三人议论了一会儿,因韩夫人在宫里,最佳的解数还是探听好了情况再做打算。南山心中却还有疑团,韩隽今春时到的季家,难道从那时起突厥就开始帮助宁王了?想来应该是不会的。

  想到突厥的狡猾,奴儿营的做派,她越想越深,也越想越觉后背发凉。韩隽如今是亲军都尉府八卫所中的指挥佥事,亲军都尉府守卫这皇宫的安全,她往下推算,若宁王谋反,韩隽便可开启宫门,令褚桢无力抵抗。

  他亦可为突厥人开宫门,她想起西域九国国君形同傀儡的命运,突厥人的胃口,单不止限于金银财宝而已。

  正如童鹤所劝她的,这再不是还能耍脾气的小事了,她要尽快救出韩夫人,将韩隽这个活生生的人证摆到褚桢面前,教他明白自己是什么一番处境。

  事情有了奔头,南山便能一条一条梳理出该做的事情,再不是茫然无措,再不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了,她将此消息也尽快的转告的童家父子和栾凤,此事还须大家多多筹划,方能成功。

  回到巡抚司时,已是正午,太阳苍白的地高悬在天上,虚白的光一点温度也没有,铁灰的天上只有那一点灰扑扑的亮光,它好似已燃尽了所有的光与热,只能苟延残喘的地吐出几分冷冷的余烬来。

  大雪已经停了,枯枝上覆着一层寒雪,褐色浸润了雪水,颜色变得深沉,突兀曲折的在一片雪原上伸展着。几个人正在扫着路上的雪,染了泥土的白雪翻起来堆成几座脏兮兮的小雪山。

  屋檐雪白,灯笼也是雪白,琳琅院里白得的挑不出其他颜色来。不同于春夏秋时的索然无味,冬日的琳琅院反而有了些冰清玉洁的味道,皑皑的雪灌了满院,干净似初生的懵懂孩子,雪白如秀气灵动的少女香肩。

  屋里总有人给她生着火盆,几分温馨,几分舒畅。不知崔劢去哪里折了几枝红梅,插在一只泥口的黑釉长颈瓶里,这瓶子倒是很合崔劢的个性,素净幽深,却越瞧越入眼,有些大拙大雅的格调。

  崔劢不在屋里,南山走进去,卸下披风挂在三花椅背上,半趴在桌上看那几枝梅。暗香浮动,花瓣招摇卷开,似放似羞,隐约露着月黄的花蕊,几个花苞立在枝头,点点偏头含笑,教人越看越喜欢。

  “看花呢。”她听见崔劢的声音,转头向门口看时,他正“吱呀”踩着雪走进院子里来。他黑色披风上围着一条灰白的兔毛领子,也是用被南山猎来的可怜兔子做的。

  她伸着细长手指,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摸一摸那娇小花瓣:“没事做,看会儿花。”可最终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嘛去了?”

  “西市有几支突厥商队闹事情,裴度拿不下来,我过去帮了个忙。”他随口一答,走进屋里,将提着的柒木食盒打开,把菜饭一例一例摆出来:“别看了,先吃饭。”

  捧着热米饭,小菜冒着暖暖的香,真是冬日里最令人高兴的事情了。南山吃得快,饱足了便拄着腮,含着筷尖,侧眼看着崔劢,他正端正坐着,一手捧着陶碗,一手姿势标准的拿着簇起糯糯米饭的黑箸,目不斜视的地吃着饭。

  南山一歪头,看见他将米饭送到微启的唇里,然后细嚼慢咽,挺起的喉结上下一动。她一下胡思乱想起来,想起他抱着自己的时候,那嘴唇里呼出的气息如朝云落在颈间,还带着初阳的光辉与暖。

  她又想起他吻着自己的时候,仿佛要把她融化进调浓的糖水里一样,她忽然心中一悸,暗斥自己在胡想什么。可抬眼时,她正撞上他的目光,恰好一怔,他眼中秋水横舟,圈圈涟漪,她又是一顿乱想。

  崔劢看见她咬着箸尖,嫣红的舌头轻抵着洁白贝齿,一双桃花眼,两叶秋剑眉,昨夜星辰坠在她眼里,光芒初闪,照暖中宵风露。

  他饭也吃不下了,又不敢再看她这模样,只能放下碗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消火。他还没喝上几口,便听她说道:“我也要喝。”

  崔劢翻开一只莲花小杯,茶水倒了八分满再递给她,却看见她捧着茶喝时也看着自己。

  雪光入屋,风息宁静,她红色袄衣,乌黑头发,身上亮着雪映出的一段光华。崔劢收回眼神,收拾着碗筷说道:“陛下邀请各国使者三日后到莽山猎场打猎,又该忙了。”

  “补给我的二两银子还没付。”崔劢一说要加班,她立即想起前不久的加班费还没有落实,崔劢掏出自己的钱囊放到她手里:“都是你的了”

  “才不要。”她把钱袋一撇,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崔劢不知她要去做什么,起身跟着她。

  南山步子迈得的大,又不长些心眼,雪积的太厚,教台阶没了模样,她一步踩空,要跌到下去时,恰好把拉住她的崔劢一起扯倒了。

  崔劢一把抱住她,在雪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他自己陷在厚厚的雪地里,浑身沾着松软的碎雪:“走路也不知道小心点。”

  “怎么了?不跌倒到能知道雪有那么软吗?”南山扑在他胸膛上,刚要起身便被他揽住了腰。

  “不能。”崔劢淡淡答道,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贴着她的唇说道,“也不能知道南大人那么软。”

  南山眼一瞪,整张脸急促地的红了起来,二十年母胎单身保守妇女简直觉得他在羞辱自己,却又生不起气来,只能佯装发怒:“不要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怎么就奇奇怪怪了,不是都在一起了吗?”他问着,手掌扶住她的后颅,想要亲她,却不想她一下便闪开了。他有些恼的皱起眉,说道:“情话也说不得了,又不是小孩子。”

  “什么情话不情话的,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她竖眉抱怨着,他眼睛一下黯了下来。

  崔劢被她这冥顽不灵的硬石头一下碰的心尖疼,他不似年轻男子那样发怒走开,也没同乖觉的情中老手一般想要收敛对她的好,而是蹭一下她的鼻尖,好言好语:“是不是太冷了?”

  南山一下愧疚无比,觉得自己太不好了,崔劢一番心意,她却拿冷脸去埋怨人家。她低声认了错:“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些不习惯。”

  “我知道。”他说话的嘴唇碰一碰她的嘴唇,说道:“明明比我小上七八岁,还比我古板些。”

  她意外的没再逞强反驳了,而是支起身来,一束黑发从肩头泄下:“你快起来吧,地上太冷了。”

  崔劢听从她的话从雪地里站起来,崔大人自从表白心迹后,不仅学会了说情话,还比以前乖巧了一万分。午饭过后,两人分头去上班,南山正想着要找个藉口进宫,褚钧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眉眼间明明一片焦急神色,可还是要摆出四平八稳的大人派头,押着喘不平的气告诉她,一一生病了,想要见见她。

  南山随着褚钧进宫,去往香罗殿。宫中的琉璃瓦盖着纯白的雪,檐上挂着一溜溜晶莹剔透的雨淞,宏伟景致一朝埋进无边雪海中,便如冰封千里一样杳无,稍有断璧零玑透出雪来,也带着湿润的寒意。

  金枝玉叶结成琼枝,掣动了冷艳的光,纯粹如珠光点点嵌在照壁廊角。香罗阁里几树百岁银杏,金黄叶子还未调净,被雪裹成了奶黄馅的冰果子。

  南山走的急,披风也没有系好,就这么让披风扫着雪走了一路。进屋时,正看见一一躺在床上,脸色不好,就是暖炉烧的极热,可她脸颊还是白的,看来是真的病了。

  “大人,你先看着一一,小王去催催她的药。”褚钧看见一一的病模样,不由的心疼,忙着去看她的药煎的如何,转身便走了。

  南山走到她榻边坐下,手背探一探她的额头,还是滚烫的。想来是南山的手太凉了,浅睡的一一睁开眼睛,看见是南山,鼻音腻着便要哭出来:“大人,真是吓死奴婢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南山看她眼里红血丝张牙舞爪,又噙着滴滴眼泪,令人不由生怜。

  南山本以为她要说些突厥人的事情,却不想她断断续续说道:“惠妃娘娘赏了奴婢几身衣裳,快过年了,奴婢便想送两身给七七。三日前,奴婢去兰露殿找她——”

  一一说道这,忽然眼睛一闪,惶恐的垂下去,她双手不安的捏着被角用力绞着。南山看她害怕,便安慰道:“小一一别怕,尽管说就好了。”

  一一抬眼看看她,急的呜咽起来:“奴婢不是故意的。七七叫我搭把手,给颂才人换床暖和的毯子,才人以前从不让奴婢们碰她床上的东西。奴婢一不小心——奴婢一不小心——”

  “你把颂才人床单给扯破了?”南山这么笑着一搅弄,一一反倒没那么怕了。

  她只是把半张脸都埋进被褥里,闷着哭声说道:“奴婢从才人的床褥子底下翻出了一块巡抚司牌子,奴婢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天天想着这件事,奴婢真是怕死了。”

  南山一惊,笑意凝固在脸上,她回过神来,先抚慰了惊恐不定的一一:“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呢?”

继续阅读:第七十八章 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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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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