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往外走了不远,便遇到褚钧和一一,一一裙角破了,正抹着眼泪,褚钧则想方设法哄她。
“一一,怎么哭了?”南山遥遥问一句,便快步走了过去。一一看见她过来了,赶快把眼泪一擦,红着眼睛朝她行个礼:“大人。”
“南大人。”褚钧朝他颔首,自莽山猎场中相别不过一月不到,他身上风疹好了,人也似乎长大了许多,他黑色眼睛沉着坚定,真的有些许王爷的风度了。
南山向褚钧行过礼后,便笑着问一一道:“谁又欺负你啦?”
“没谁,是奴婢自己下贱。”一一嘟着嘴说了一句,便又泪水汪汪起来,一一从不会说这样的气话,南山感到她定是生气极了,便又追问她一遍。
这一问,教一一眼睛更加红了,她有些恼怒地一皱柳叶眉:“还不是坏蛋七七,奴婢听说她最近心情不好,巴心巴肝来看她。她倒好,砸了奴婢做的点心,还把奴婢推倒了,奴婢的簪子都摔坏了。”
她语罢,伤心地哭了起来,天气本就很冷,她这样一哭,鼻子和眼睛都通红通红的,愈发水汪汪的可怜了。
南山不知七七究竟是怎么了,只能安慰她道:“颂昭容近来身体不好,又要过年了,七七要做的事情多,自然脾气就不好了,你俩一起那么多年了,就不要生她的气了。”
一一闻言抽噎了几下,止住了眼泪,褚钧趁机也安慰她道:“好了好了,还是南大人能劝住你,小王没本事,就多送你几支簪子吧。”
一一瞪了她一眼,破涕为笑,却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么失态。
南山同两人一同走了一会儿,在一个岔路处要分别,南山要出宫去,褚钧和一一自然是要回香罗殿。褚钧似乎有话要对南山说,他想了一路,在分别时才开口:“大人,小王要去燕州了,恐怕没有机会向大人学习剑术了。”
“王爷怎么突然要到燕州去了?”南山问着,呼出一口白气模糊了脸庞。
褚钧叉着袖,远眺着这皇宫,他忽也皱起眉沉下目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小王想过了,既然父皇不喜欢我,待在汴城碌碌无为,不如出去走一走,长长见识,也可历练一番。”
他回过目光,却在南山的注视下垂下了眼睛:“小王向父皇提了想要到州郡上历练一番,父皇恩准了,过几日便要启程。”
“怎么不过完年再走呢?”南山说不清是心疼他,还是欣赏他,他有如此果决和勇气离开汴城这个温柔乡,他也被逼早早的成熟稳重起来。
“年前走吧,不然一到团圆节又该心软了。”他如常回答,可却免不了语气中的怅然,他忽然一笑,扯了一下一一的香袖,“小王带一一一起走,路上不会太难过的。”
南山心中唏嘘不已,低声问他:“王爷此番去燕州,还想过要回来吗?”
他决然答道:“不回来了。”
南山一怔,凝睇看着他,他如此坚决,好似压着无数的悲痛和不甘,可他说得那么轻易,又好似早已看开了自己的命运:“王爷,别太早心灰意冷,陛下是你的父亲,亦是你的君主,可你的所思所想,不该被陛下左右。”
褚钧似懂非懂,只是拱手答谢,他带着一一回香罗殿去了,而南山则出宫往巡抚司去了。
回到巡抚司时,正巧用午饭,午饭过后稍作休息,罗在和寇星凡便又来琳琅院中练武了。罗在没有骗她,就是她远在莽山时也在认真练武,一剑乾坤他已练到了第五式,颇要赶上她当年的速度了。
一如从前一样,南山倚着廊柱,罗在练剑,寇星凡练鞭,罗在练得很好,寇星凡却练的很差。不论好坏,只要看着这些孩子练武,她心中便能安宁许多。
她会想起刚刚来到汴城时的那段日子,季家的小辈不思进取日日练武,也是这样持一件神兵利器便可不知倦怠地度过一日。
她不知季礼和季素走到哪里了,季老管家那么大的岁数,还能熬到岭南吗。韩隽若大难不死,又该去哪里找他,季喜在尼姑庵里吃不到肉,一定又不高兴了。
她也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她终于拿起风雷剑的那个早晨,莲花山里回荡着她的笑声:“我拿起来了!我拿起来了!”
她要在悬河崖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群山万壑,群山万壑便回应着她:“我拿起来了!我拿起来了!”
于是漫山遍野都知道了那日她有多高兴。
想起那时,南山如今也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于是看到罗在使错了招式时,她也没有太生气,而是说道:“这招你总是错,你再使一遍给我看看。”
罗在闻言便又使了一遍,却还是错的,南山走上前去,说道:“你一定是那时不专心看,这么简单的招式,如今还是错的。”
她说着便伸手向罗在讨要风雷剑,要亲自演示给他看,罗在忙把风雷剑递过去,她抓住剑柄,罗在一松手,那千斤玄铁剑却一下把她的手坠了下去,剑尖“噌”地没入土里。
那一道晴天霹雳把她从头到脚劈了个焦黑,她试着用力把剑拔出来,可风雷纹丝不动,她再用些力气,肩上的伤便要命的疼了起来。
她是风雷传人,亦是一剑乾坤的传人,可她却拿不起风雷剑了,这一击太沉重,她忽然的心慌气短,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教头,你怎么了?”罗在看她单是握着剑,却不言语,也没有动作,石塑一般僵硬,便忙开口问她。
南山猛地收回手,不再碰那把剑:“肩上伤口扯了一下,有些疼。”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毫不留情的给她一记迎头痛击。剑客持剑,天经地义,她暗暗抓紧了自己的右手,心中绝望又不安,残酷的问题侵占了她的思绪。
自己是不是残废了,自己的手还可拿剑吗?她感觉自己的命丢了,就在风雷坠地的一瞬间。
于南山而言,再无什么事情比不能用剑更能击倒她,这一两日她过得浑浑噩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只是独自一人在琳琅院中一遍遍地试剑。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仅拿不起风雷,连拿青涯剑时她亦手颤不止。没有了剑,她便什么也没有了,她整日惶惶,比死了还要难受。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强撑着,她感到自己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但凡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能撑下去,可那一丝希望也没有。
她越要试剑,伤口便越坏,她只得罢休。
南山想若是崔劢在,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会教自己的手就这样坏了的。
时局这样艰难,她不容许自己先垮掉,她只能只能一遍遍读崔劢的信还有褚熠的诗,以此聊以自慰,或是安慰自己,左手好歹还能狐假虎威地用一用剑。
自我安慰有用也没有用,她仍然有些郁郁寡欢,尤其深知这伤深到了骨里,恐怕是没有什么治愈的希望时,她想要就这样随它去了,可又想在挣扎一番,治好自己的伤。
南山去给颂优开安胎的方子时,也去求诊了自己肩上的伤,大夫给她开了一堆内服外用的药,她便每日遵照医嘱乖乖熬药吃药。
褚桢给她的那瓶药膏,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用,倒不是厌恶褚桢,只是不敢用。或许那是灵丹妙药,能医百伤,可她多褚桢的信任已经消磨殆尽,不敢再用他给的东西了。
三日过去,今夜便要去拜访丞相府了,南山这几日都睡不好,今日更是早早的便起床,除去吃药,她也加紧了用左手练剑。若右手坏了,她总该再为自己找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