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退朝后回来,她练剑练到午时,吃过午饭后准备再练一会儿,却在琳琅院门口刚好遇到了玉真。玉真还是老样子,衣着清淡,眼神柔弱哀婉。
莲儿提着一个食盒,跟在她身侧,她见了南山便微微笑起,驱散了眉眼间的薄云轻愁:“本来想早几日过来看大人的,但玉真想着大人刚刚解了禁足,一定很忙,便今日才过来。”
南山谢过她后,邀她进屋说话,闲话了一阵后,还是避不开她即将远嫁的话题,南山不想提起来教她伤心,她却自己释然般说道:“这几日忙着置办带去突厥的东西,劳心劳神的,早上都起不来了。”
南山稍作沉默,却还是开口问道:“日子定了吗?”
“定了,元月元日那天走。”她微微翘首望着门外天际,细目凝神,腻白的脸蛋映着屋顶上的雪光,软似羊脂玉一般,她依旧如往日一般幽静,却在软弱中多了一丝坦然。
南山还记得她那时涉世未深的闪烁眼神,她如今目光慢慢坚定了,似随风飘扬的绵绵柳絮渐渐沉入深蓝的湖底。
南山问道:“公主真的想去吗?若是不想去,我也有办法的。”
“这是玉真自己选的,去便去吧。”玉真回过眸,她眼神依旧怯怯的,只敢斜着眼看南山,她眼中忽然起雾般迷离起来,南山抬眼看她,眼神交汇时她慌忙低下了头。
南山澄澈的眼睛灼灼发亮,她没有勇气直视,只能避开,只见她低侧着头说道:“这些日子,那个突厥的使臣萨丹不时会来探望我,他热情友好,也学识渊博,或许突厥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糟。”
“他说博尔兰草原上天似宝石镶出的穹庐,草原辽阔,雪山洁白,还有清澈见底的河水,一片片蓝色的海子,那的星空花海,和汴城都不一样。”她喃喃说着,始终没有抬起眼睛。
她虽低着眼睛,南山还是从她稀疏的睫毛底下,看到了她向往的眼睛,离开汴城于她而言,未尝就是一件坏事。
南山勾起嘴角,说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我会去草原上看公主的。”
玉真笑着抬起眼睛,她目光倏忽一闪便又垂下:“玉真等着大人来。”
说了一会儿话,玉真便告辞了。南山看她一抹淡淡的身影消失在琳琅院门口,不由想到了马上要离开汴城的褚钧,他们都选择了逃离汴城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太阴沉了,总有一日她也会走的。
午后无事,信鸽飞了一个来回,往凉州回来了。崔劢这次写了一封颇长的信回来,他说凉州的事宜他已处理好了,只等陛下撤换将领的圣旨传到凉州,他便起身回京,快马加鞭,在年三十前一定能回来。
他在信末有意无意地附上一句,说自己身上的毒已经解了,问是不是南山胡闹了。
南山一笑,这人真是后知后觉。
她细细将信读了一遍,心中盼着他早一点回来,要将信收起来时,却发现信纸底下有一张没看过的,她抽出那张信纸一看,只见上面画着自己。
南山从没想过崔劢画也画得那么好,他画的自己惟妙惟肖,一双水墨勾勒出的眼睛,好似就是她真的眼睛一般,漂亮眼睑合围中一汪明净的水波。
她的眉眼,她直挺的鼻梁,还有她嫣红的嘴唇,她的模样好似刻在他心中一样,纵然他远在凉州,也能凭着记忆将她画出来。
南山把信和画都收入怀中,崔劢虽在信中只说了正事,可她能感到那份两心相悦的思念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她心中很暖,这多日来的惶恐终于退出了她的思绪,忧愁的烟雨在阳光下徐徐消散,太阳照进心里来了,把阴晦潮湿的心底烤干。
除去肩上的伤,近来的事情都还算称心,南山安心地练了会儿剑便去休息,只等着今晚四更天的丞相府之行快快来到。
午后薄暮冥冥,骤然起了风,到半夜时分,南山换上一套夜行衣出门时,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下些许雪花来。
雪有没下得太大,风也扫荡得温柔,倒教这场冬雪有了些悠扬的美丽。好似婀娜的可人儿,温婉地张袖扬手,在风中衣袂飘飘地旋转。
南山在这温柔的小雪中穿过万家灯火熄灭后的寂静,来到了丞相府旁。丞相府的后门处亮着一盏画梅丝绢灯笼。
那灯笼如一颗寒星坠落,却亮得温和,柔柔散出一片光晕。她上前去,拍一拍门环,黑洞洞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深浅可怖的老脸。
那老奴提着灯笼,脸上山川纵横,无一平整之处,灯光照映,更显得脸上沟壑凹凸不平。老奴不说话,佝偻着背引她往府里走。
半夜,丞相府上也寂静无声,若不是打着灯笼,就凭今夜月光昏昏,一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转过后花园,一间屋,一斗不明夜灯,遥遥亮在夜里。
老奴引她到屋前后便悄然退去,夜色淹没了人影,只有那盏灯笼还飘在夜里一乍一乍地发亮。
南山敲开了门,只见王澹在屋中等她,屋中还有另外一人,紫色衣服,烟云软剑,一双美丽的眼睛流光溢彩,是世上任一女子也比不上的绝艳。
这人她很熟,正如她所猜测,陆耽的确在丞相府上。他虽遭到追捕,可也没有半分的邋遢,依旧是从前那般仪表光鲜,甚至于还堆着笑说道:“南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陆大人。”南山握紧了剑,朗声答他,她此刻还不知这二人到底是敌是友,找她来又是为了什么,故而绷紧了神思,不敢有半分松懈。
王澹自然看出了她眼底的警惕,便说道:“南大人,我等并无恶意,虽然从前和你交恶,但此次请你来,的确是有大事商议。”
“我的诚意,想必丞相大人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丞相大人和陆大人有多少诚意。”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一声嘶哑声音,喊了她一声“先生”。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她回头一看,心神恍惚,竟看到韩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四肢完整,脸色红润,只是脸和颈上有几道丑陋的伤疤。
南山喜难自禁,却又感到疑云将她围聚,她的心情真可谓又惊又喜,甚至于还有一些恻恻的害怕。
韩隽如何又会出现在丞相府上,她回头一细眼睛,看着王澹,只见王澹隐隐笑着,说道:“南大人,这便是我的诚意。”
南山一时理不清这是怎样一回事,无数种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只听陆耽说道:“我早知薛勉要除掉我和崔劢,便一直在找退路,谁知薛勉动手太快,在莽山猎场便诬陷我和季伉合谋行刺陛下,我只能逃入了山中。”
他艳艳一笑,抬眼凌凌看她:“恰巧在山里遇到了你家姑爷,他虽被树枝刺坏了嗓子,不怎么能说话了,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南山回头看看韩隽,他只是点点头,示意陆耽说的是实话。她朝陆耽坦然拱手道:“多谢陆大人。”
她上下仔细看看韩隽,又说道:“既然二位大人有此诚心,那便谈事情吧。”
王澹喜然邀了几人入座,他直接了当地说道:“陆大人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也不想坐以待毙,陆大人教我找你过来,便会有办法。”
南山听的云里雾里,只能问道:“陆大人服了金口良言丹,如何能直言不讳了?”
“世间有毒药,便会有解药。”陆耽淡淡说道,“事情还得从今年年初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