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桢看见她离了席,她真的走了,没有再回来。他突然后怕了,潦草离席去追她,往合泰殿出,过昆明湖,上达相思泉,正看到她在九叠水旁投石子。
她看见褚桢来了,扬起手狠狠把石子砸进水里,站起身来问道:“陛下私自离席,合乎礼制吗?”
褚桢刚消解的怒气霎时又燃了起来,她嘲讽的得当,教他只能咬着牙说道:“不合。”
她侧着的身子转过来,凛然与他相对:“陛下同娘娘们合卧的鸳鸯衾是公主织的,陛下觉得暖吗?”
“你闹够了没有?”他压住自己脾气,叹了口气,和言闻她。
“陛下还当臣是闹脾气吗?”她不由冷冷一笑,胸中寒气将她的心逼做一团,“人人都欺玉真公主无依无靠,臣便是她的依靠,臣一人,是敌不过一国,可臣纵死不悔。”
“玉真去和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除了她,谁人能去?”他一怒,反问她。
“谁人不能去?偏就她能去!”她抬高声音,冷冷声音如玉珏落地,“和亲这利国利民的无上光荣,陛下怎么就没想着留给自己人呢?”
褚桢被她伶牙俐齿说的无话可说,却又听她说道:“陛下忘了公主为何无依无靠了吗?正是为了大魏。陛下问也不问她是否愿意就将她出卖,还是为了大魏。”
“公主何不可怜,连个人都算不得了,不过是陛下养大的猪狗,随时随地,便可为大魏献身。”她说着,满满的怒气忽然化作一股凉烟,烟将她的心缠紧,想到自己,何不悲凉。
“够了。”他感到她忽然没有了气焰,想要低声劝解她,“朕不论怎么做,你都不会满意。你盯着这些事看,又理会过朕对你的真心了吗?”
她摇摇头,眼睛垂着:“这天下哪一个物件在陛下眼里都是一样的,陛下稀奇一阵,为了江山社稷,总要丢掉的。”
“朕没有把你当成物件,也没有想把你丢掉,是你自己要走,朕奈何得了你吗?”他声音有些颤,最后慢慢低到无声。
“那陛下便让臣走吧。”她淡淡说着,疲惫的转身要走。
“朕不会让你走的。”他声音忽然冷静了,无情的得正如他对别人的漠不关心一般。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冷风吹得她清醒,她再无哪个时候比此时醒的得更彻底了。她笑道:“陛下教诲得当,教臣感悟颇深。”
语罢,她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里。她忽然感到自己查出薛勉同宁王的阴谋毫无用处,为了阻止这个阴谋,他们这几个人前赴后继的地可笑,韩氏兄弟死的不值。
就为了这样一个江山社稷,就为了这样一个天下苍生,说白了全都抵不过他这皇帝的面子,她所关怀的,在褚桢眼中只是一文不值的垃圾罢了。
月色黯淡,南山在宫门口遇到了玉真,她强笑着迎上来,说道:“玉真又教大人操心了。”
“公主若是不吐口,他们就是再出什么阴损招数,我也不会让公主去博尔兰的。”她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她不知该气谁,只能气自己太没用。
“大人的好,玉真都记得,若是让大人为此受了委屈,玉真不愿意。”她哽咽着,垂下含着泪的眼睛。
“大人,玉真学会骑马了。”她平静下声音,抬起无泪的眼睛苍白一笑,“改日去马场,大人看看玉真骑的得如何。”
“好。”她短促的答了一句,同玉真告别。
南山提着风雷回到琳琅院,看见自己屋里亮着光,推门一看,崔劢正生了一只火盆,烤的屋里很暖。
他真是对得起那句“对你好”,连被褥都给她铺好了。南山把剑放在桌上,垂头丧气的坐着,她肩塌着,脑门搁在桌角上,眨眨眼,满脑都是玉真。
崔劢消息灵通,自然知道了今夜宫中发生的事情。他翻好了火盆,焦炭受了风,骤然红的如彤日般发亮,他走过来问她:“饿吗?”
她肚子“咕”的一声长响,算是替她作答了。崔劢从床脚提起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缓缓说道:“先吃饱,再忧心天下事,不好吗?”
南山抬起头,打开食盒,一顿胡吃海塞。点心吃完了,她心中难受也消了些:“我才不忧心天下事,谁忧心谁就是傻瓜。”
“气话。”他笃定的一句,伸手想要把她拦进怀里。南山皱着眉把他的手打开,他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地挨过来,揽住了她的肩头。
他怀中很暖,像燃了炭火一般,她试着放松了心神,倚着他的胸膛:“我想要辞官了。”
“好啊。”他低声答着,脸颊偎着她柔顺的黑发,“我陪你浪迹天涯。先到塞外去,再西下大理国,取道南越,渡飞马峡,游飘摇岛,坐船北上,能看到冰山和彩色天光。”
“若是倦了,就回中原来,西北有处塞阴山,风光很好,可以在那落草为寇,打家劫舍,生儿育女。”他如此一说,惹得她挣脱了他的怀抱,恼羞成怒的地说:“谁要和你一道了?”
“不行。”崔劢紧紧把她往怀里一抱,低声细语,“你答应我了,让我陪着你。”
“你勒死我了。”她抱怨着胡乱挣了几下,可又敌不过他,便只能安分地的让他抱着。她忽然没由来的低低说道:“我太没用了,谁也帮不了。”
她那般的失落,她从小学武,听的敦敦教诲都是行侠仗义、扶助弱小,可使劲浑身解数,也斩不破天罗地网,也杀不尽人心险恶。
“你就这一双手,留着牵牵我吧。”他平和声音,教她忘了世上恶浪纷纷,险关重重。他也是被大人物亵玩的工具,同她没有什么区别,此刻依偎,却教她安心。
“我有很多事,瞒着你。”南山不安地的开口道。
“我说过,我不问你,你能做什么坏事呢?”崔劢淡然说着,深沉声音落在她耳边,“我只担心你,一颗心太热忱了,这是朝堂,不是江湖。”
他侧过脸,气息拂在她耳边:“我服了金口良言丹,身中乘风散,好似掌控无数机密,却被薛勉驱使。我帮不了你,可又极担心你。”
南山像是想要安慰他一般,往他怀着钻了钻,双手生涩的抬起,环住他的地腰:“不用你担心我,我可是天下第一。”
崔劢没有反驳她,他静静的盯着眼前的天下第一,眼也不眨一下,天下第一被他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是天下第一吗?”
“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来了!”
崔劢极好的消解了南山的心烦,可她彻底没有干劲了,几日下来什么也不做,光带着玉真去打马球。像是后悔从前太少陪伴她,南山此刻想要弥补,却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