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这一夜也不平静,第二日早朝,褚桢称病没有露面,南山不知他是否是为颂优的死而有丝丝动容,还是他因计划受阻,想要重新谋划。
临近过年,丧事从简,颂优的葬礼交给了王皇后处理,可王皇后没有忙着手上的事情,而是一早便将南山请到了宫里。
皇后居于交泰殿,殿中装饰岁富丽堂皇,可又不失稳重大气。皇后坐在焚香之后的烟屏雾障中,见她上来行礼,变说道:“南大人免礼吧。”
南山起身时,她又叫身边奴婢移了一把椅子过来,南山道过谢后,在她对面落座,问道:“皇后娘娘召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同大人说些事情。”皇后遣散了身边的奴婢,悠悠起身走到一个木架前,手抚上了一把琵琶,“本宫从颂昭容宫里把这把琵琶拿了过来,如今就转交给大人你吧。”
她立在那,对着窗淡然抬头,修长秀美的身子背对着南山:“她进宫时便只带了这把琵琶,现在能带走的,也只有这把琵琶了。大人同她感情好,这遗物,便留给大人吧。”
“多谢娘娘。”南山拱手道谢,她目光瞥向那把琵琶,颂优琵琶弹的最好,可如今泠泠乐声已成绝响。
皇后回过身,那些琳琅钗饰巍巍晃动,额间一点钗头凤更在昏暗的晨光里金光四闪,她垂眼说道:“本宫请大人过来,也是想同大人说说话。”
“父亲已把事情告诉本宫了,本宫想过了,什么爱呀情呀的,不如明哲保身,何必为了他去飞蛾扑火。”她想淡然一笑,可却掩饰不了眼中的难过,她古怪的笑最终一下划过嘴角,消失不见。
“皇后娘娘决意离宫了吗?”南山抬眼看她,看见她落落大方的走过来,而后得体的坐回了椅上。
“颂昭容病死,本宫正好借着给后宫祈愿的名头,去往普照寺吃斋念佛。”王皇后亭亭坐着,目光直直向前,也不知在看什么,仿佛枯朽凝滞一般。
她忽然长长的叹一声,无可奈何的苦涩一笑:“本宫十二岁就嫁给了陛下,做了十五年夫妻,却不知自己的丈夫能这么狠心。”
“那年本宫满身起疹子,陛下衣不解带地照顾本宫,本宫说若是我变丑了怎么办,陛下说他会一直喜欢我的。”她痴痴坐着,往昔的种种情义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刺进她血淋淋的心里。
他是太子时,她是太子妃,他是皇帝时,她便是皇后,本以为就这样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她如今才清醒过来,她的丈夫是没有心的。
南山无言以对,皇后的伤心虽与她的不同,却不比她少半分。皇后缓和了一下心情,又说道:“本宫住进这交泰殿的时候,就知道陛下不是本宫一个人的,本宫从未奢望过什么,只希望他偶尔能想起本宫一下罢了。”
“本宫也难过过,可后来也想开了,想到这后半生还要和他过,忍让一下便好了。”她忽然把话一断,眉狠狠地拧起,“就算陛下胡闹,那么喜欢你,本宫也任由他去了。”
南山望着那琵琶,忽然开口:“正是娘娘这样放任陛下,陛下才会更加胆大妄为。娘娘母仪天下,与陛下共享江山,就该担起为后的大梁。”
皇后忽然被她的话说得噎住了,她所言不假,正是自己这样放纵褚桢,爱他爱得失掉了自己,自己如今才会完全被他掌控,自己的命运,何尝又不是握在自己手里。
她本觉自己的心已经枯了,再不会为褚桢翻起任何波澜,可这一刻,她的心中又隐隐地泛疼。她脸上眉毛拧得苦楚,挽救颜面般说道:“大概是寒心了吧。”
她努力地以此说服自己,好叫自己安心,皇后忽然眉头展开,漫不经心地品一口热茶:“他厌恶本宫,本宫自然也就厌恶他。”
南山没想到她也能说出这样绝然的话,或是情已到了尽头,再无挽回的余地。本来南山还以为她只是说些气话,如今却更加相信她会头也不回地出宫吃斋念佛去了。
那是褚桢同皇后的孽缘,她不想去劝解,只能避开这个话题,对她说道:“皇后娘娘既然决意出宫修行,能不能再帮臣两个忙。”
王皇后神色平和至无喜无悲,嘴角淡淡扬起:“你说吧,我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够帮你,本宫也很乐意。”
“颂昭容身边的七七,臣想请娘娘带她一起出宫,再为她寻个好人家。”南山语罢,皇后便答应道:“这个好说,另一件事呢?”
“还有突厥使团里有一位老女仆,娘娘有办法救她出来吗?”南山有些忐忑,她不知皇后会不会愿意冒险做这件事情。
可不想王皇后坦然答道:“你认识那个老女仆长什么样吗?若能知道,本宫自然有方法救她出来。”
南山眼中的难事,在她这里却没什么只得烦心的,可南山没有见过韩夫人,不知道她是何模样,她忽然灵机一动,答道:“她是一个汉人,同突厥人的长相不大相同。”
皇后一口答应了她的两个请求,七七她会带出宫去,而韩夫人,她只说教南山三日后到宫里领人。她又叫南山帮忙捎一封信给王澹,便让她拿着琵琶赶快出宫去了。
南山从交泰殿出来时,回身望了望这巍峨参差的殿宇,这宫殿位居后三宫之中,如众星拱月般被奉于太阳身边,“交泰”二字源于《易经》,取“天地交合,泰康美满”之意。
可是此时此刻,这八个字是如此讽刺。
从交泰殿往外走了不远,南山竟迎面遇到了褚桢,褚桢听闻她到交泰殿来了,本是专程来找她的,可看见她怀里抱着颂优的琵琶,一时愣住了。
那一时双目相对中却满含着诡异与猜忌,南山匆匆行个礼便避开他离去,恍如陌路般的相遇,暗藏着无数的犹疑与杀机。
终于这一日也来了,他也无法如从前那样纯粹的喜欢她。
他身边环聚着吞噬感情的魑魅魍魉,循环反复中,也掏空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