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紊清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叫夜色笼罩,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房内仅有的一盏烛火明明灭灭的。
他眨了眨眼,小腹处的阵阵酸痛叫他紧紧蹙起眉头。
“醒了?”陶亦铭的声音极淡,清清凌凌的辨不出什么情绪来。
就算是察觉到陶紊清醒了,他也没停下笔。
没人照顾,陶紊只得自力更生的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哀怨的望着静坐在桌前抄写着什么的陶亦铭。
“我饿了。”
“哪儿给你留了粥,喝吧。”陶亦铭却头也不抬,半分照顾他的意思都没有。
“……”陶紊这些年来身子不好,可谓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什么,陶亦铭都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什么时候这样冷待过他?
再说他这伤可是因为被牵连受的!他可是个病患?!
没听见陶紊下床的动静,陶亦铭顿下笔,终是缓缓抬起头来。
那张目若点漆眉如墨画,俊秀内敛的脸便毫无顾忌的曝露在了陶紊的眼里。
“你怎么?”陶紊倒吸一口凉气,将所有的哀怨都忘在脑后。
“你就这样待着,也不怕叫人瞧见?”
陶亦铭褪去伪装的这张脸姿容绝睨,再加上他寡言少语周身总环绕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俊秀的恍若神谛。
骨子透出高贵矜傲与这周围简陋的环境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陶紊年纪虽小,但也知美丑,虽说这些年与陶亦铭朝夕相伴,但偶尔瞥见陶亦铭这张脸还是不免会细瞧几眼。
姚花已经让何家人带了回去,有里长做主撑腰,何氏前来闹腾,非但没讨得半分好处,反倒是赔了一两药钱。
而他那个挂名弟弟两三月都不见得回来一次,还能叫谁看去?
想着想着,陶亦铭的目光便飘到那半掩上的窗户上。
这该看的不该看的,倒是全叫那小丫头瞧去了。
陶亦铭在想什么陶紊不清楚,可他却明白瞧见陶亦铭唇角浅浅微勾。
那笑虽快,但却像是冰雪消融,玉山将崩融化,直瞧的陶紊以为是自个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你?你笑什么?”
陶亦铭收回思绪,不再管陶紊,只道。“食不言寝不语。”
“……”陶紊不可置信。“我受了不轻的伤。”
“我还吐了血!”
“恩。”陶亦铭敷衍了事的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你这就不管我了?”陶紊那眼珠子都险些从眼眶掉出来。“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之前那个将自己捧在手心里头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爹爹呢?!
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你之前那身子骨虚弱,路都走不动,现在我瞧你能说会闹的。”
“男孩子家家哪来这般娇气?”陶亦铭不满的蹙眉道。“之前不是还总羡慕旁人能在外头乱窜吗?”
“若是肚子饿就把粥喝了,若是不饿,就起来活动活动。”
想起林秀儿的嘱托,陶亦铭又道。“男娃娃整日整日呆在房内也实在不像话。”
“待你身子好一些,便去你林伯伯哪儿帮忙。”
陶紊瞠目结舌的瞧着陶亦铭,瞧着陶亦铭那张谪仙般的脸,总狐疑陶亦铭是不是旁人假扮的?
莫名其妙的,陶紊便想起这段时间姚花在自个跟前晃荡,老是明里暗里的同他说什么。
一旦他爹娶了后娘,就会成为后爹。
先前他还觉得十分的不屑,现下却觉着这莫名其妙的有道理。
“你这摸样,莫不是叫林秀儿给你下了蛊吧?”
陶亦铭一记眼刀扫过来,陶紊当即将这些嘟嘟囔囔的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自个穿衣下床喝粥。
走得近了些,陶紊方才瞧见陶亦铭竟在抄书。
陶紊的字就是陶亦铭教的,陶亦铭自然识字,而且一手行楷笔走如蛇贯穿纸背,一眼便能瞧出花了很些苦功夫。
陶紊学了这么些年,也就能模仿出他的三四成。
“这是哪儿来的书?”不仅如此,陶紊还诧异的发现,陶亦铭抄的这本古籍样式老旧书页泛黄,一瞧便是细心存放了许多年。
“林姑娘的。”陶亦铭说话间也并未停笔,他抄的速度极快,一盏茶的功夫,他已经翻了好几页。
“她说你尚有几分天赋,便取了这本古籍来,借给你瞧瞧。”
“既然是借给我的,那给我就是了,还费这么老大的功夫。”陶紊嘴里头虽然念叨,心底却十分高兴的,林秀儿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
既然她都承认自个有天分了,他如何能不高兴。
“那叫我去林伯伯家中帮忙,可也是她的想法?”
陶紊往日里头嘴下不饶人了些,但还是个拎的清的,这古籍能叫林秀儿这般宝贝,定然是十分贵重的。
不然陶亦铭也不会自个动手替他抄书。
“林秀儿是见过我的字迹,便是你帮我抄了一遍,日后我不还得自个抄一遍?”
“倒也不必,她知晓。”陶亦铭抄的又快,字迹又十分漂亮,瞧着便叫人十分赏心悦目的。
又得了一本新书,陶紊自然是高兴的,何况这本书,还是陶亦铭亲自抄的,陶紊更是高兴了。
可等这高兴劲儿一过,陶紊就琢磨出些许不对味来?
“等等?她知晓?”
“谁知晓?”
“林秀儿知晓你识文断字?”陶紊惊诧的声音变了个调,瞅着陶亦铭。
“你,你你。”
“你不会当真是存了心,要给我找个后娘吧?”
抄完一个小序,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陶亦铭停了笔。
“有何不可?”
他声音很轻,但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十分的刺耳,他难得显露的态度震得陶紊目瞪口呆的。
“你先前不还遮遮掩掩的,现下怎么突然就?”
陶亦铭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手上沾的墨色,长卷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未语,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
……
翌日。
“你说什么?”林秀儿手中的动作一顿,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净白瓷瓶。
“秀儿,你今儿个就跟伯娘好生说道说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伯娘面上带着笑,眼见着林秀儿呆愣愣的站着,只以为她是听傻了。
“陶一鸣说想要娶我?”林秀儿几乎要怀疑自个的耳朵。
昨儿个何家人才在陶家闹了这么一场,今儿个大伯娘就跑到自个跟前来,说陶亦铭要娶她?
这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吧?
“是啊,昨儿个那何氏胡说八道的,村里头虽然没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但过一段时间,总会有些眼皮子浅的,还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你。”
“要我说啊,这陶猎户虽然是年纪大了些也带着孩子,但是明显同那李昆不同,是个有担当的。”
“再说了。”大伯娘瞅着林秀儿道。
“我瞅着你往日里头不是同陶家小子相处的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