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停云丝毫没有意外,他冷嗤:“早就料到左昭不会坐以待毙,元庆当选市舶使对他来说就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孟阁老定然是会更器重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的手伸地这么长。”
沈惜禾轻皱眉头,她一直都知道林旭是皇长孙的人,双方立场不同,自然就不对付,所以对于他这番话也并未深入思考。
见她不语,孟停云又问道:“元庆此人阴险狡诈,他当选市舶使会对你不利,除了魏和,你可有合适人选?”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说服了张刺史,他来出任。”
孟停云先是一愣,既而释然点头:“确实,放眼西陵,也就他最有资格了,若不是他的独子出了事,张远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沈惜禾心中微有警觉,微微挑了挑眉:“你怎知张府的事?”
孟停云自知失言,他讪笑了下:“我曾经帮皇长孙查过西陵的一些要员,略知一二。”
他这么说也解释的通,毕竟皇长孙作为皇位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想要了解一下地方要员的状况是合情合理的。
“若不是那场行刺,张远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沈惜禾叹息,尽是惋惜。
孟停云压下心头的一点微漾,问:“有没有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沈惜禾摇头:“做的很干净,没有一丝蛛丝马迹。”
孟停云没有继续追问,沈惜禾手里有天心食肆楼这个顶级的情报组织,却依然没有查出什么,但他心里清楚,雁过留声,凡事做过的事总是有迹可循的,而眼下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也不想让沈惜禾分心。
他换了一个话题。
“最近凝芝堂的生意如何?”
沈惜禾托着腮,语气淡淡:“子瀚不是成日都在那吗,实在是竞争不过百香堂,据说百香堂的药效要好很多,而且价格也便宜些。”
孟停云安抚道:“别急,等贡商甄选一出,陈喧必然不能再蹦跶了。”
沈惜禾微微抬眸,盯着他瞧了一会,悠悠然开口:“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
“惜宁,惜宁似乎格外在意子瀚,好几回我撞见她在偷偷看他,你说,惜宁会不会——”
孟停云噗嗤一笑:“你是不是想多了,许是子瀚一直在给她研制解药,二人接触颇多,这才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情谊?”
“这算哪门子惺惺相惜?”沈惜禾瞪他一眼,“子瀚可是个活蹦乱跳的人。”
“你不懂。”孟停云轻笑着刮了下沈惜禾的鼻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心中一悸,身子往后瑟缩了一下,想拍开他手的时候,却见他已经一本正经地端坐着了,“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惺惺相惜。”
沈惜禾被这句“爱而不得”击中,她猛然回神:“你是说,惜宁喜欢子瀚,而子瀚喜欢……”
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从她成婚之日起,胥子瀚在她们眼前的次数便越来越多,这个药王山的传人本该是遗世独立清高自傲的,但每次他看周秋芸的目光都带着爱慕,孟停云重重地点了下头,有些为兄弟无奈:“喜欢又如何,你的身份无法公开,他便永远无法求娶我表妹。”
沈惜禾莫名觉得一股悲哀,不仅为自己,也为胥子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或许正如他所说,她的身份无法公开,所以也永远无法和他在一起。
“我想起来沈府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她讷讷道,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惆怅。
孟停云以为她是为胥子瀚无奈,抬手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孟停云的手停在半空,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出了院子,只留给他一个怅然若失的背影。
沈惜禾打发了沈深深,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街上是一片繁盛热闹的景象,似乎嘉县的雪灾并未对苏城造成太大的影响,偶有几个穿着褴褛衣衫的乞丐会冲她摇着手里的丐碗,她也会随手摸出一些散银放进去。
孟停云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是她无法辩驳的,即便是诚郡王也无法为她将身份昭告天下。
神思游离,沈惜禾越发觉得自己不像自己,难道是自己深爱了林旭而不自知?
她摇摇头,想甩去这一腔愁绪,拐角处却陡然撞上一人,那人虽戴着黑色斗笠,但身形纤瘦,一眼便瞧出是女子,她扶了下被撞歪的斗笠不言不语就要转身离开,沈惜禾也没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只觉得此人身形及步伐极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沈惜禾未曾多想,毕竟她一直生活在西陵,遇见相熟的人也很正常,不过看这女人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她。
女人走出去很远才敢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人的神态气质她都很是熟悉,心中咯噔了一下,赶紧压了压帽檐疾步往前走去。
不一会她停在一家府邸的后门处,轻轻扣了三下,很快便有人来开了门,二人谁都没说话,门房径直将她引进了后院,后院的角落里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但绕过这一处拐角,却又十分整洁,青砖铺就的小道有细细的青苔,即便落雪消融也不见青苔枯萎,反而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拱门外有一口古井,已经被封了口,井壁处有杂草,似乎许多年没有用过,断井残垣处随处可见岁月斑驳的痕迹。
她还记得这口井。
这条路很是偏僻,她走过很多回,每次都能避开府里的佣人。
去往那个房间的路她早已乱熟于心,此刻亦步亦趋地跟在门房后头,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直到最角落的一间房门被打开,门房识趣地退了下去,女人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抬脚,门槛分明不高,她却觉得很难跨过去,直到里头传来一声带着叹息的话语:“进来吧,外头冷。”
心似乎被什么击中,她鼻尖一酸,泫然欲泣。
抬起脚进了屋内,习惯性地返身将门关上,隔着屏风,她能看到里头的男人直直地站着,声音没变,身形却丰腴了一些。
十二年了。
她没想到还会重新站在这里。
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站着没动,直到那人转过屏风站在她的眼前。
“玉娇。”
玉娇身形一震,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皆是风霜,曾经俊美的脸也因岁月染上的沧桑。
努力压下心中的感慨,她缓缓摘下斗笠,冷着脸问:“不知元大人千辛万苦地找我何事?”
“玉娇,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负了你,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你,咱们之间非要如此生分吗?”元庆有些急,他抬手就要抓住她的肩膀,玉娇退后一步堪堪避开。
他眉头轻皱,满脸无奈:“玉娇,这些年我过的很不好,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玉娇将斗笠随手丢在一旁的桌子上,一步跨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轻抿了一口,有些恍惚,是她最爱的碧螺春,元庆注意到她神色松动,趁热打铁:“阿望告诉我找到你的那一刻,我便派人寻了这最好的碧螺春,玉娇,我记得你最爱喝了。”
玉娇只喝了一口,便轻轻放下杯子,她轻轻地勾了勾唇角,抬眸看他:“元大人,你千辛万苦地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这杯不夜侯吧?”
元庆无奈叹息:“玉娇!”
他坐在她的身侧,抬手就想握她的手:“当年的事我真的情非得已,你莫要再怪我可好?”
听他提起当年,原本心中残存的一丝眷恋也荡然无存,玉娇冷笑:“当年,当年若不是你始乱终弃言而不信,我又何至于此?”
元庆自知理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解,玉娇看着他那张神色复杂的脸继续道:“当年你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师爷,为了你我不惜背叛师门,只因你答应会娶我,可是你为了高升,却娶了刘刺史的女儿,将我赶出府。”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眼中尽是往事不堪回首的悲哀,“我当时是没有多恨你的,毕竟我俩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若你能当上县令我自然是替你高兴的,我心想着,等你娶了正妻好歹可以纳我为妾吧,可谁曾想,你怕东窗事发,竟然将我送去深山里,这一待便是十二年,元庆,你真的好狠。”
“玉娇!”元庆豁然起身,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不顾玉娇的反抗紧紧抱着,“你听我解释,当年并不是我要将你送走,是那毒妇知道了你我的事,想暗中派人刺杀你,我为了护你周全这才逼不得已将你藏起来啊!”
感受到怀里人的挣扎小了些,元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柔声道:“玉娇,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又何曾不想给你一个名分,如今多说无益,那毒妇前年开始患病,大夫说已经病入膏肓,我这才敢将你找回来啊。”
一行清泪从玉娇的脸上滑落,虽然已经不是纯真少女,但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那张有了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痛苦,她的泪没入元庆的肩头,元庆只觉得肩头有一丝清凉,知道时机已经到来,他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彻底断了玉娇退开的念头,就在她心神不宁之时,元庆松了松,忽然低头就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