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想冲过来,府兵死死地按住,府兵想将百姓推离小王爷,可是百姓却拼了命地要冲向她。
左昭也吓的不轻,他是头一回见祭祀,见现场混乱一片,深怕有人误伤了自己,正好沈惜禾让沈深深将他们护送离开,左昭几乎头也没回地就跑了,大雨里身形踉跄,极为狼狈。
“左大人,就这么走了?”二人好不容易离开了现场,躲到了陈喧的药汤里,陈喧很是不甘心。
左昭心有余悸,脸上却是一脸嫌弃:“晦气,没想到闹这么大。”
陈喧笑:“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应该等沈惜禾被踩死再走也来得及的。”
“这点子是你出的,灵台郎是你收买的,就连他窑口的小厮你也给了好处,但沈惜禾毕竟是西陵之主,若是真闹出人命,皇上定然也会彻查的。”
“左大人还是太小心了些吧?二皇子的权势如日中天,背后有他撑腰你怕什么?”
左昭擦了一把汗:“孟阁老早就交代过了,此番来主要针对诚郡王,是你跟我说诚郡王同那小王爷走的近,可以从小王爷入手,可是今天诚郡王人呢?”
“嗐,林旭那狗东西现在不敢露脸,就是怕你参他个结党营私,早早便躲起来了。”陈喧啐了一口,“不过你相信我,他跟沈府的关系非同一般。”
左昭冷笑一声:“景郡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占有西陵市场,沈惜禾就是你最大的绊脚石,周家和沈家联姻,你走的每一步都极其艰难,所以想借我之手除掉沈惜禾吧?”
陈喧被看穿,也不恼,搓着手笑了起来:“我就喜欢跟聪明人合作,不知道左大人有没有这个意思。”
左昭继续冷笑,“二皇子那边正是用人之际,若是景郡王也能站好队,自然我们便是一条船的人。”
陈喧心中冷笑,面上却是迎合着:“那是自然。”
二人淋了雨,在陈喧的药汤里好好泡了一番,可是沈惜禾那边就有些狼狈不堪了,民众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府兵人数有限,在如此暴戾之下节节败退,如果说沈惜禾是西陵的救世主,那么海神便是民众的信仰,如今有人触怒了他们的信仰,并降下灾难,这是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电闪雷鸣间,整个悬崖上一片混乱,礼器的破碎让民众失了理智,即便顶着狂风暴雨也不肯离去,闹着要将沈惜禾献给海神赔罪。
“安静,听我说!”沈惜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家安静,听我说,这件事有蹊跷,我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在炸响的惊雷里若隐若现,但是很多人还是听见了,那些理智尚存的人开始犹豫,毕竟他们眼看着这些年沈惜禾为西陵所做的一切,而且她敬畏海神同他们一样,如今又怎么会去亵渎神祇呢?
正要退缩之际,却见一位老者举着锄头就往前冲,因人群太过混乱,而府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年轻人的身上,丝毫没想到这老者会突然冲出去,那把明晃晃的锄头锃光瓦亮,在雷电下泛着白森森的光。
此时沈惜禾的身边没人,送走了左昭和陈喧的沈深深还是回来的路上,那把锄头不偏不倚地就朝沈惜禾的脑袋砸下来。
沈惜禾站着没动,虽然混乱,但那老者毕竟年迈,行动稍显迟缓,沈惜禾有足够的时间避开,或者将他踢开,只不过避开的话老人定然冲下悬崖,踢开的话锄头很可能误伤其他人,所以她一时楞在那里,就在锄头在她头顶不过数寸距离的时候,一个身影飞扑而来,沈惜禾反应极快,她知道只要这个身影替她挡住了锄头,那么他的脑袋就要被砸到,而且,她知道,这个人是孟停云。
就在孟停云一把抱住她的时候,她轻轻一推,将他推开一步,同时抬手一把握住了锄头,锄头的刀口正好砍在她的虎口上,顿时血流如注,她顾不上疼痛,顺手又推了一把孟停云,孟停云心领神会,一个健步冲过去,将老者一把接住,避免了他身形不稳摔倒在地,沈惜禾见孟停云扶住了老者轻舒一口气,倘若他摔倒在地,势必会被踩踏致死,感激地看了一眼孟停云,孟停云放开老者,跨步走到沈惜禾跟前,夺过她手里的锄头,丢给一旁的府兵,一把捉住她的手,语气焦急:
“怎么样?没事吧?”
沈惜禾瞧了一眼众人,尴尬地抽回手:“没事。”
那老者见伤了小王爷,一时间也有些心慌,方才是血气上涌,如今见了血倒是冷静了下来,他哆嗦地站在一旁,以为沈惜禾会让人将他拿下,岂料沈惜禾只是看他一眼,足下一点,轻轻跃上祭台,她长臂一抬,朗声道:
“各位乡亲父老,静一下,听我一言。”
雷声轰隆,她的声音却格外铿锵有力,“我不辩解祭祀中存在的失误,但是相信我,此事并非海神降怒,也请大家放心,只要有我沈惜禾在,西陵一定安康乐业。”
底下有片刻的静默,但沈惜禾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既然有心人会利用百姓,那百姓之中定然也安插了眼线,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就有人振臂高呼:“都是骗人的,小王爷亵渎海神,引起海神震怒,往后西陵将不得安宁。”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同惊雷一般炸进人们心里,不是抵抗,更像是诅咒。
紧接着就有人开始附和,声音此起彼伏地声讨,沈惜禾站在祭祀台上,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手掌的血和着雨水一直顺流而下,将她脚下的那一片染的通红。
她恍然觉得,这是她四年前第一次主持祭祀大典的场景,那一年,她十二,稚气未脱,一张稚嫩的脸和轻柔的声,站在这里无人信服,那时候西陵还有土王,以及当地的贵族,皆是站出来为难她,场面比现在更为难堪,她只记得当时很怕,怕到连说话都哆嗦,那时老太君就站在人群里,默默看她,对她点头予以肯定,她才敢一步一步登上祭祀台,以俾睨天下的气势压住了一众质疑的声音,凭的是她心中的信念。
如今,此去经年,恍然如梦,老太君再也不会站在台下鼓励她,这些年她也早已从稚气少女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西陵之主。
凭的不仅仅是信念,还有心中家国大义和自身的雷霆手段。
面色陡然一沉,她挥开沈深深撑起的伞,冷笑了一声,人群因这个笑变的局促不安,魔王沈惜禾的名声谁不知道,只是她对百姓向来礼遇有加,才渐渐让人们忘了她的凌厉,但她并非什么纯良之人,这个笑让人毛骨悚然。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天色骤然亮了起来,沈惜禾抬头看了一眼,冷然道:“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希望你们经得起查,来人,将那几个人带下去。”
立即有被抓住的人嘶声吼叫:“沈惜禾,你触怒海神,不得好死,报应会来的。”
沈惜禾嘴角勾起,冷嗤:“报应?我沈惜禾敬奉海神只是因为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信仰,但是一个地方发展生存并不是信仰能带来的,若是你们信我就继续跟着我走,我保证西陵会越来越好,并没有别有用心之人所说的海神之怒!”
人群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天空中的惊雷和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
孟停云陪她一起站在雨里,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坠入了冰窖,他咬了咬牙,已经不是头一次觉得沈惜禾的身上是有光环的,就像太阳的光照一样,原本见如此情形,孟停云想若是她压不下来,就冒险亮明自己的身份,可是眼下,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越来越觉得沈惜禾是可以与他比肩的人,无论将来二人关系如何,是他所爱之人,还是兄弟亲人,他都将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让他敬佩并愿意共同成长的人。
人群散去,骤雨初歇。
沈惜禾看着苍茫大海微微愣神,相比四年前,此刻她心里极为平静,但孟停云知道她平静的表面下是一颗强大的心,就如这平静的海面一般,底下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谁都不知道。
“回去吧,你手还在流血。”孟停云站在她身侧,盯着她受伤的手。
沈惜禾没说话,转了下身,坐在祭台的边缘,长舒了一口,晃荡着两条修长的腿,依旧紧紧盯着海平面,半晌,她扭头问他:“你觉得若是开放港口,让外来船只进来,让西陵的渔船出去,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孟停云一手撑在祭台边缘,脚下用力,轻轻一跃,在她身边坐下,他也看向大海,良久才道:“来西陵之前我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有些人在海边是如何生活的,来了西陵后我看到了渔船、渔民,他们随着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努力又艰难地活着,但是有的人一辈子都囿于这片小天地,世代如此,鬼市那次后我便想,若是你说的打开苏城港,开通海上贸易,那或许西陵又是另一番景象,至少京都能吃上鲜美的刀鱼了。”
沈惜禾被他逗乐了,笑看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就知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