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会去,也不能去。
老太君率先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着大夫人、二夫人、二姨娘,以及沈惜宁。
“惜禾没来?”老太君扫了一圈,故作玄虚地问了一嘴。
沈深深早就候着了,听老太君问起,这才答:“小王爷说了,小王妃就是医者,就不劳胥先生大驾了。”
老太君煞有介事地点头,没再继续追问,毕竟今日主要是为了沈惜宁。
沈府论资排辈也应当是老太君先来,但昨夜胥子瀚已经替她诊治过,今日也便没再耽搁,从大夫人开始,阿妍自幼习武,出身武学世家,身体一向很好,二夫人虽说平日里是典型的贵妇状态,喜欢推牌九听小曲儿,但人情世故都很练达,也没什么烦心事藏着掖着,心情好身体自然也就好了,唯独二姨娘整日思虑太重,导致身体负担过重,胥子瀚劝说了几句,是作为医者的本心更是作为晚辈的关心,袁清秀面上应着,心里却没有丝毫放松。
请了脉,老太君将人都遣散了,只留了沈惜宁一人,毕竟沈惜宁是未出阁的女子,不便在众目睽睽下请脉。
老太君佯装轻松地离开了,后院就只剩下了胥子瀚和沈惜宁。
沈惜宁自打去了长青谷,甚少与男子接触,胥子瀚算的上是她及笄以来正经见过的第一位男子,而偏偏就是这第一位,让她瞧对了眼。
胥子瀚丝毫没察觉到小姑娘的心思,他对青寒之毒的兴趣要远远甚于男女之情,每一次的身体接触都让胥子瀚的眉头加深一分,也让沈惜宁的面色更红一些,只是,她自幼也是玲珑女子,虽足不出户,但察言观色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在她见了胥子瀚不知第几次皱眉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胥先生,我的病,是不是无法医治了?”
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就像冬日里和煦的暖阳扫过心头,胥子瀚一怔,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我只是在看诊时习惯皱眉,三小姐勿要多心。”
沈惜宁莞尔。
年幼时知道自己身体弱,常年服药,有时候也想过一死解脱,但是自从到了长青谷,师傅和师姐妹们都待她极好,她也就慢慢变得开朗起来,只不过她对自己的病从未抱有个希冀,她不惧怕死亡,想着若是有一天就这么去了,也没什么遗憾。
直到遇见了胥子瀚,她格外渴望他能将她治好,能多活一日也好。
这小小的心愿胥子瀚不知,这是她藏在十六年的少女生命中最深处的秘密,自此无论世事变迁也好,沧海桑田也罢,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胥子瀚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先前的药三小姐可以继续服用,我会再研制新的药给你,若有什么不适可以立即让人来找我。”
沈惜宁感激地瞥他一眼,很快敛了眉目,柔声道:“胥先生不要总是叫我三小姐了,我与小王爷相差不多,你叫我惜宁好了。”
“好。”胥子瀚也笑,目光轻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有一丝怜悯,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也别叫胥先生了,叫我子瀚吧。”
少女抿着唇点头,脸颊又泛起了红晕。
待他走后,她才轻启贝齿,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极轻极柔,那种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动了这名字的主人。
胥子瀚为了不让沈惜宁起疑,待到入夜才去了老太君屋里。
老太君刚用完膳,瞧着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老太君,可是服过药了?”
老太君嘿嘿一笑:“不愧是药王山的后人,果真药到病除,我下午一觉睡的很是踏实,起来就觉着饿了。”
胥子瀚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收拾掉的碗筷,残羹冷汁,看的出老太君的胃口确实不错,如此他也就放下了心。
不等他开口,老太君擦了擦嘴问道:“你入夜才来,是不是惜宁的病有了定论?”
胥子瀚的脸色冷凝了一些:“确实我青寒之毒。”
老太君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忧心,似乎在她的心里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到底是骨肉至亲,她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
“你可有法子救她?”
先前胥子瀚已经说过了,但他知道老太君忧心孙女,但他也不能隐瞒,于是又强调了一遍:“目前我确实没有解毒的法子,但是可以控制毒性,好在周老先生的药服用的早,要不然三小姐也断然活不到现在。”
老太君叹息了一声,稳了稳心绪:“那便有劳了,你是我们沈府的大恩人,不管的惜宁还是惜禾,都欠你一份人情。”
“老太君,言重了,我敬佩小王爷的为人,若非心胸豁达胸有丘壑之人是断然不能让西陵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的,我既是诚郡王的挚友,也算,也算是皇长孙的人,皇长孙性子纯良,还很需要小王爷的支持。”
老太君了然一笑,想着那装模作样的孟停云,顺着胥子瀚的话问道:“据你所知,皇长孙的为人如何?”
“皇长孙忠君爱民,只不过性子闲散,不受约束,还需要些时日锤炼。”
老太君点头,故意问他:“那你们来西陵这么久了,可有对他说过我们惜禾的事儿?他,对惜禾印象如何?”
胥子瀚被问的一愣,有些后悔方才说的太快,怎么就把皇长孙给扯了出来呢,但现在想反悔已经不能,只能硬着头皮瞎扯:“提过一些,皇长孙对西陵的风土人情深感兴趣,尤其听闻了小王爷的功绩后,很是赞不绝口,想着有幸能来西陵一趟,与小王爷结识。”
老太君笑地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惜禾这孩子心事重,若是能得先生几位挚友老身也会少操许多心啊。”
胥子瀚点头,老太君说的不错,小王爷的心事确实重,想了想,岔开话题道:“那三小姐的事,要告诉小王爷吗?”
“告诉她吧,毕竟她如今是沈家的当家人,沈家的每一个人都要仰仗她,告诉她也让她心里有个数。”
沈惜禾因着孟停云的事已经一天没出门了,沈深深告诉她孟停云早就回了府邸,也再没来过沈府,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胥子瀚和林旭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只不过今夜一过,他俩就得去跟孟停云汇合,胥子瀚在第二日一早便来求见沈惜禾,将沈惜宁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一遍。
“中毒十数年?”沈惜禾简直不敢相信,沈家一直以为沈惜宁是体弱,没想到竟然是被人下了毒!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对那么小的孩子动手?”周秋芸黛眉轻锁,语气即便有不忿,但仍旧端庄。
沈惜禾没做声,就那么呆愣愣地坐着,胥子瀚瞧着她,有时候倒觉得她并不像平日里那般厉害,这么一瞧也不过像个寻常百姓家的兄长,为妹妹的事发愁、担忧。
半晌她似自言自语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想要从头查起实属不易。”
周秋芸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着痕迹地捏了捏,状似宽慰:“小王爷,祭祀大典就要到了,三小姐的事我们慢慢来,急不得,这些年都过去了,三小姐在长青谷过的甚好,想必当年下毒之人兴许已经不在世了。”
胥子瀚瞧着二人互相扶持的模样,心里微微泛起酸涩,趁二人说话的空档悄悄退了出去。
站在沈府空荡荡的院子里,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泛白的天空忽然就呼啦啦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就如药王山的大雪一样肆意又无情。
不知道站了多久,胥子瀚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他扭头看了一眼垂着的门帘,已经看不见的屋内二人,慢慢转身向垂花门走去,林旭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刚出了院子,一个娇俏的身影就撞了过来,她惊呼一声:“啊!”
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胥子瀚猛然回神,长臂一伸将人托住,他这才看清,撞在自己怀里的人竟然是沈惜宁。
“额……”沈惜宁也一愣,脸颊绯红,赶紧轻推了他一下,稍稍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子,子瀚,你怎么没拿伞?”
沈惜宁将撞落的伞捡起来,又看了一眼胥子瀚,他的身上被大雪落了遍,眉眼间还有隐约的失落,她微微仰头,“发生何事了?”
胥子瀚扯了扯嘴角,轻松一笑:“没事,你是去找小王爷?”
“嗯。”沈惜宁显然不信他的话,但是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再追问,点了点头,“去看看二哥二嫂。”
“去吧。”胥子瀚站在她的伞外,依旧有大雪落在他的眉眼上,他用手胡乱地哗啦了下,“在这里撞见你也好,我这便要离开沈府了——”
“去哪?”沈惜宁不等他说完,脱口而出,说出口才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她的脸上有些微的尴尬,赶紧低头抿着唇掩饰了脸上的慌张,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敢抬头看他,“我是说,怎么不在府上多住些日子,祖母,祖母很是信任你。”
胥子瀚敏锐地察觉到沈惜宁的异样情绪,但他并未细想,只是淡然一笑:“我回诚郡王的府邸,离沈府不远,随时都可以过来。”
沈惜宁还是忍不住怅然失落,但也不能强留,她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不送了,有空常来。”
胥子瀚点了下头,便与她擦肩而过,挺拔的背景带着一丝落寞消失在了沈惜宁的视线里,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转身朝沈惜禾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