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素静澜看着素陵澜寒白面色,蹙眉道:“要出门?”
素陵澜平静地道:“去一趟江北。”
“必须亲自去处理的事?”素静澜问。
素陵澜想一想,点点头:“是。”然后亲自来到展眉阁,看着静静独坐的苏锦,忽开口道:“苏姑娘,你若能一生都这样,也是好的。”
苏锦长睫轻轻一颤。
素陵澜凝目看着她,一声叹息低不可闻:“若非明知不能长此以往,我倒是希望这样的日子更多一些不妨。”
苏锦垂下眼睫,依然静寂不语。
素陵澜不再多说,转身温言道:“苏姑娘,你与我,也都一起逃避了这么些日子,只不过我是情愿,你是不敢,不管怎么也该有个了结。”他低咳一声道,“来吧,与我去个地方。”
苏锦睁着一双茫然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有些瑟缩地躲了躲,终于还是低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当他们一行弃车乘船,再度踏上江北的土地,再度一程程进入江州瑾城的地界时,苏锦这么久以来木然空茫的神情终于有了起伏的痕迹,眼中流露痛苦畏惧的神色。
斯时已是掌灯时分,素陵澜看向缩在马车一角垂首微微发抖的苏锦,声音温和:“苏姑娘,跟我来。”
苏锦似乎更怕,但不敢不从的样子,终于慢慢下了马车,瑟缩着站在角落。
素陵澜令其他人退下,凝视苏锦的眼睛,然后道:“我曾经想过,你是不是都忘记了,如果真的忘了,未尝不好,可是看来你没有,那么不必害怕,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些老朋友。”
他们一步步走在前不久方血流成河的土地上,远远的,可见城墙上兵士肃立,明亮的火把照亮了一张张坚毅平静的面容,素陵澜停住脚步,对苏锦道:“可还认识?”
苏锦大睁着眼睛,定定看着,嘴唇颤抖着一个个默念他们的名字,江明,刘珏,赵辰……他们都是义军的儿郎,都是随她一起出降的兵士,他们,不都被素陵澜坑杀了吗?她亲眼看到他们在为自己开挖墓穴!……苏锦转头看着素陵澜,想问什么喉中却是哽咽。素陵澜微微颔首,道:“是,他们都曾是义军将士,现在他们为朝廷效命,其实对于他们自身来说并无差别,一样是保境安民,一样领军饷养家。我当时曾问过他们是想回家务农,还是继续从军,他们大多数还是留下来了,一来对于贫家小户,家中有人从军,日子确要好过些,二来他们说对瑾城百姓有愧,能守卫他们也算补偿。”
苏锦心中一时并想不了太多,只有一句话在反反复复——他们都没有死,他们还活着,他们没有被活生生埋下黄土,而是好端端地站在前方——这已经很好,很好……
“要去与他们打个招呼吗?”素陵澜问。
苏锦轻轻摇头。
素陵澜点头:“也好。”
待得她略略平静,素陵澜带着她离开,并未进城,而是去了一处较为荒僻的地方,影影绰绰的看来竟像是坟场。
他们停在一座坟前,墓碑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苏檀阳之墓”。
素陵澜令谢禾送上香烛纸钱,对苏锦道:“今天算来是苏檀阳百日,由你来送他一程吧。”
苏锦静静跪在坟前祭拜,心中大恸,眼前青烟袅袅,纸灰纷飞,似孤魂幽幽,不舍不弃。
当时苏檀阳倒在她的剑下,至死一言不发,目光却如少年时一般清澈温柔,望着她,并无怨恨,只无限眷念。
说好了年少并辔,年老相伴,而今他却被她一剑穿心,独自葬身孤坟。这么多天,每个夜晚那一幕都在眼前重演,似乎温热的鲜血一次又一次溅上她的脸颊,伸手触摸,却是枯涩,才知自己连眼泪都再流不出来。
苏锦慢慢伏下身去,彷佛这样就可以与苏檀阳再贴近一点,这里葬着的人,纵然所有身份都化为乌有,唯有一个永不变更——他是她这么多年,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苏姑娘……他朝吾体也相同。”哀恸中,耳边听得素陵澜低声道。她一直以为这句话是虚空的慰藉,可是被素陵澜这么说来,只觉平实真切。
苏锦转头看着他,见他目光平和淡漠,并无安慰之意,确实只是陈述事实。
他朝吾体也相同。
人生不过是殊途同归,走得再远再久再曲折,终了都不过如此,这是每个人注定的命途。
素陵澜低咳两声道:“苏檀阳身为前朝太子、义军统帅,当时竟然容许了别人——不论这个别人是谁——以剑直指,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他心里已然存了死志了。”素陵澜看了眼苏锦缓缓道,“以他的身份和血统,他只能死,不能降,一死以谢天下还可说是求仁得仁,可率军出降却只能招致更多的耻辱、怨愤、仇恨,那是他的身份所承担不起的。”
后面的话素陵澜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对苏锦伸出了手,要扶她起身。苏锦怔怔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与她当是有血海深仇,看着他,心中明明是有滔天恨意,只是,为何那些切齿痛恨,终究抵不过满心苍茫哀凉,是否深心里也是明白,这一场翻覆,终究不是能以恨某一个人这么简单的情绪来了结。是耶非耶,到头终究化作碧血。
素陵澜看着她空洞眼神渐渐回复复杂情绪,倒是微微舒了口气,扶起她来,然后携着她的手,道:“送了这一程,就让他安心地去吧。”
素陵澜的手并没有很大力气,她用力即可挣脱,但是太过冰冷寒凉,彷佛连那种冷,都是一种坚执,领着她,一步步往前去。
行不了多久,喧闹市声扑面而来,眼前竟出现了一条长街,苏锦才醒悟过来他们已经进了城。此时正站在瑾城最热闹的大街朱雀街上。
眼前人来人往,耳边车马喧嚣,一盏盏明亮的灯火挤挤挨挨延伸至长街尽头。眼前繁华,似乎犹胜过往,若只见今日熙攘胜景,谁能想象百日前这里还是尸横遍野的修罗场,谁还会知道,这里就是他们义军曾经流血的地方?
而今,鲜血浇灌的土地已经覆盖上烟火浮尘,惨烈如鬼窟的死城如今已是繁荣景象。
素陵澜携着她的手,一步步做过热闹的长街,走过卖糖人的小铺,吹糖人的老头正鼓着腮帮子呼呼吹气;走过卖胭脂水粉的小店,羞涩的姑娘正揽铜镜自照;走过挑出一个“当”字的店铺,掌柜和那不得意的人正在讨价还价;走过卖桂花糕的小摊,一群小孩拖着鼻涕眼巴巴地聚了一圈……走过高朋满座的茶馆,走过人声鼎沸的酒楼,走过大碗盛出牛肉面的面馆,走过满楼红袖招的烟花楼……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多少有种满足与纵情的神色,那样的神情苏锦看得懂,那是经过大难的人特有的自珍自惜,是终于得享平静后带着一点小小放纵的满足安乐。
恍惚不觉间,他们已经走过了繁华长街,伫立的地方远方山上遥遥地有一间庙宇,此时敲响了晚钟,一声声悠长清亮,与松涛阵阵相和,宁谧浩大。
此情此景,极喧闹又极宁静,似千载流光,不过须臾,爱恨悲欢,归彼大荒,潮起潮落,终究平静。也许,与此刻寂静的喧哗相较,任是铁血壮志欲与天公试比高,还是魂销骨裂折戟沉沙葬荒冢,终不过是一声叹息,不过是少数人的荣辱哀乐,于熙攘百姓而言,他们要的,只是这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人间烟火平安喜乐。
盛世清平,百代繁华,无非也就是很多个很多个这样热闹的夜晚。
苏锦眼前渐渐朦胧,灯火渐渐晕染成团团光晕,再看不清晰,半生虚妄,一路辗转也许只为懂得今夜灯火的平实暖意,际遇离合也只得身边斯人坚执地握着她的手,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落下的泪水终于慢慢跌出眼眶,沉沉坠落,而素陵澜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口终于失声痛哭。
苏锦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过之后慢慢心思清明,这时才觉自己被素陵澜拥在怀中毕竟有些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素陵澜道:“也算奔波了一晚,歇一会儿罢。”这才自然地分开。
两人就在通往寺庙的石阶上坐下,这时天已黑透,草丛中点点萤火扑闪纷飞,盘旋在两人身周。而空中繁星满天,璀璨无匹。
素陵澜低声咳嗽,苏锦听他低咳的声音空洞沙哑,轻声道:“更深露重,我们该回去了。”
素陵澜却摇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似已倦极,气息冰凉。
苏锦不敢稍动,任由他靠着,恍惚想起清泉山的夜晚,他也是这么静静靠着她,任山风吹凉了满心惘然。
忽听他低低唤她:“苏姑娘。”
“嗯。”她轻声应。静等许久却没有听到他的下文,空气中却渐渐浮起血腥,苏锦心中一惊,侧头去看,只见素陵澜苍白唇边血色殷红,衣上血迹片片,而他倒在她怀中,已无知无觉。
当素陵澜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回程中。
谢禾和苏锦一站一坐,谢禾紧锁眉头,苏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和宁定。
素陵澜心底一乱,撑起身子又咳了一口血。
谢禾相扶,顺势跪下,再度劝道:“公子,回京城吧。”
素陵澜不在意地拭去唇边血迹,只道:“去上茶来。”对苏锦道:“过来。”
苏锦坐近一点以为素陵澜要对她说什么,但素陵澜只是静静看了她片刻,就又合上了眼睛。
回到素宅,素静澜亲自来迎,一看到素陵澜的气色,不禁蹙眉,一直将素陵澜送回自己的居处,才把那句话说出来:“二弟,家里有贵客远道而来。”
“他?”素陵澜冷淡地问。
“是我。”素静澜还未回答,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已响起来,步入一位清癯挺拔不怒自威的老人,与素陵澜一般的浓眉深睫,正是司徒玦司徒大人。
素陵澜不再看他们,只对苏锦道:“苏姑娘,你跟我来。”
司徒玦看一眼苏锦,目光闪动如淬寒冰,低喝一声:“你站住。”
素陵澜置若罔闻并不停步。
司徒玦恼怒,挥手,两名侍卫上前拦阻,但谢禾岂能袖手,手中的剑尚未出鞘就逼退两人,立时更多的侍卫意欲上前,而龙隐司的影卫也在刹那间逼近。
素陵澜对几乎每次相见都要妄动兵戈已颇觉厌倦,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有何事就请司徒大人直言了吧。”
“我来接你回京城,进宫面圣。”司徒玦道。
“我现在还不想回去。”素陵澜淡淡地道。
“这是皇命。”司徒玦沉声道。
“我自会修书与皇上交代。”素陵澜此刻本已是强撑着方能站直,实不耐烦更多啰嗦。
司徒玦却动了真怒,厉声道:“你要如何向皇上交代?告诉皇上你还不想回去?那你就回不去了!”
素陵澜吸了口气,强自忍耐胸口剜心透骨的疼痛,只道:“不劳司徒大人费心,我自有分寸。”
司徒玦几步上前,盯住他惨白枯槁的一张面孔,森然道:“到如今地步你还说你自有分寸?你真以为那个什么竺神医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顿了顿,见素陵澜虽气色颓败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淡漠倨傲,不该说出口的话终于还是森冷吐出:“你真以为织云锦这毒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解?”
素陵澜胸口疼得狠了,不得已一手扶墙,不让自己倒下,唇边浮起一丝薄凉的笑:“当初是谁下的毒,自然就只有谁能解。”
司徒玦看着素陵澜那般笑容,才知他心中清明,他一早就已知晓!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渐渐自冰凉中透出彷佛淬了剧毒的寒光,声音冷淡轻柔:“这就不能不说到你,司徒大人,你真正相信那御赐的散功的药就只是散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服下?”
听得素陵澜这句,素静澜心中一寒,到此时方才明白,向来静定的他却没忍住脱口而出:“原来二弟身上的毒是皇上下的!”
“放肆!”司徒玦一声厉喝。
素陵澜笑得越发凉薄冷冽,深黑眼瞳似乎蕴着乌沉沉的幽蓝的光,逼视司徒玦道:“我不仅早就知道,而且知道得比你以为的还更清楚,母亲当年的江湖地位谁人可争锋?皇上不过是起了利用的心思,而母亲错只错在一直对你不肯死心,最后终于枉送性命。她当年失了神智执剑杀你,你以为她如果没有中织云锦目盲,那一剑,会刺不中你?”
司徒玦踉跄退了一步。
素陵澜逼近一步,声音毫无温度,冷如寒冰,一字字道:“我并不怨恨皇上,若没有织云锦这一重约束,他怎么可能放心建龙隐司,还予我兵权?而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一辈子也只是要么在司徒府与兄弟争宠,要么在素家寄人篱下,没有人会看得起我,我想做的事也不可能做到……我不恨皇上,其实我也不恨你,我只是为我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与你一样而深觉耻辱,恨不能换血洗髓剔骨还亲。”他微微冷笑,眼中墨沉沉的幽蓝陡然锋利如刀:“你一生谨小慎微,恪尽忠诚,明明立下不世战功却在一干武将中第一个交出兵权,退守户部,然后荼毒妻儿以表忠诚,最后呢,我可以让你知道,等我死了,皇上第一个要办的人就是你,你越是表现得不惜一切忠心昭昭,越是让皇上知道他在你心中是如何阴狠残暴,越是让他知道你是在怎样拼了命地防范忌惮,你以为,他会放过你?”言罢屋内一时静极,只听得司徒玦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呼吸,他面色白得发青,颤抖着手怒指素陵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素陵澜依然笑得冷诮凉薄,笑着吐出一口血,手扶在墙上撑了一下,终是不支倒下。
素陵澜这一晕去,便一直昏沉不醒,其间素静澜曾趁他略略清醒时问:“既然你心中雪亮,知道解药在皇上那里,为什么不肯回京?”
“累了。”素陵澜只哑声答这两字,复又陷入昏迷。
素静澜请来江南名医为他诊治,大夫诊脉过后连方子都不敢开,道“二公子这患的不是病,恐在下不能医治。”
素静澜叹息,坦言相告:“对,是因所中一种少见的剧毒名织云锦的所致。”
“此毒在下只从上古医术中有所耳闻,实不能解。”大夫顿首。
素静澜扶起大夫,有几分惘然地问:“那么……如果服用解药,是否能无碍?”
“岂能无碍?”大夫跌足,“解药也只能解毒,不能救命。如今二公子已然伤了真元,五脏六腑无不……可说是千疮百孔,如果导以解药将所中剧毒拔干净,好生将养调息,过得个三年五载,也许,也许可以无碍……”
素静澜心沉下去,开始明白素陵澜的倦怠疲累。
大夫的意思,无非是纵然彻底解了毒,素陵澜的寿数也不过区区三五年。况且,而今解药的分量还控制在皇上的手里。
苏锦一直默默坐在素陵澜身边,是为了守着他?似乎也不全是。她只是想要在他身边,把很多自己似乎有所了悟的事继续想个清楚。
也是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痛斥素陵澜行事较他父亲尤甚,确实是诛心之论,是碰的他最不能碰的痛处。
素静澜每天会来探视,不过也就是默默地坐着,素家的大公子自来好风仪,这么几日,也跟着迅速憔悴下去。
而苏锦见到了多日不见的谢楼南,依然是墨蓝的衣衫,乌发垂肩,一双清湛眼瞳宝光流转,静静站在素静澜身旁。心中曾有的很多疑惑到此才有解答,原来义军能在区区数年间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能够真正起事,都因为背后有富可敌国的素家的支持,都因为有掌管数十家钱庄无数产业的素静澜暗中相助。
虽事已至此前尘已远,苏锦还是对素静澜拱手道:“欠大公子一句多谢。”
素静澜站在皎白的月色中,望向天际,思忖许久慢慢开口:“苏姑娘,最近我一直在想,是非对错如何定论。当年我与苏檀阳相交,苏公子心地宽慈良善,心中常以万民为念,我一来心中感佩,二来也觉赵烨治国苛酷,所以愿为义军尽绵薄之力。我从未怀疑,到现在依然确信,这样的初衷,并无过错。只是不知为何,却是一步步看到我们所做的一切带来的结果,都与初衷背道而驰。”
苏锦默然。
“苏姑娘,二弟曾对你说,他想要成全一次你舍生相护的本心。我想了很久,如若我们的初衷是愿四海清平万民安乐,那也许,二弟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以铁血手段来成全了我们最初的本心。”素静澜说完,吁出一口气,带着谢楼南静静离开,剩下身后的苏锦心中震动,定定地伫立。
三天过后的一个深夜,素陵澜恍惚醒转。看了苏锦许久,似终于认出,沙哑着声音唤了一句:“苏姑娘。”
苏锦浅浅一笑:“是我。”接过谢禾奉上的药茶,扶起素陵澜,小心地喂他喝了两口。
她洁白面容在夜明珠的清辉下清丽无端,服侍他喝水的动作温柔中自有一种力道,刹那间许多回忆漫上心头,素陵澜牵出一抹淡笑,低声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在素宅,你来借款。”
“是。”苏锦点头,那个深冬的早晨,她与苏檀阳去素家谈借款的事,没想接待他们的不是素家的大公子,而是极少露面的二公子。
那一日,他身披苍灰重裘,手持金盏,美酒青碧,映照满室的华贵不祥颓靡璀璨。
“我至今还记得,当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后,你立刻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了苏檀阳身前……而挡的角度也很有分寸,不落痕迹进退有度,既护卫周全又不会让苏檀阳失了尊严。”素陵澜的声音也有几分恍惚迷离,无声一叹,温言道,“当时我就想,有红颜如此,倒是此生不枉。”
苏锦闻言一怔,原本并不知她与他之间到底是情非情,只知连黑白是非都再也看不分明,可在这长夜未央,他却说出——此生不枉。
刹那如同云破天青水落石出,一切的一切,都心念澄明,却又似乎怅望逝水东流,一切的一切,都不可挽留。
司徒玦回京之前在素陵澜病榻前木然呆坐许久,似有满腹的话想说,但素陵澜一直陷在昏沉里,并未醒来。
待得司徒玦的人马出了城门,素陵澜才慢慢睁开眼睛,苏锦心下明白他方才是假装,不由浅浅一笑。
素陵澜也牵牵嘴角:“无论他想说什么,我一概不想听。”
苏锦点点头。
素陵澜吁了口气,倒是真正流露倦怠,合上眼睛慢慢地道:“其实我是骗他的。”
“嗯?”苏锦不解。
“我骗他说我早就知道了,其实不是,你可否还记得,去年我送回莫先生时,曾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素陵澜道。
“记得。”苏锦没奈何,那怎么会忘?
“就是在那时,我才算真正明白缘何圣眷优隆。”素陵澜带着几分倦意,低咳了两声,“我一直在想这其中有个关键是我不了解的,到那时,终于让我明白,原来是织云锦。”
苏锦唇角的淡笑有些苦涩,“所以你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知她心中介怀,素陵澜坦白地说道,“我当时只是想见你一面,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平生行事,绝少是在算计之外,来见你是第一件,对你说出那番话是第二件。”
苏锦抬起头,听到素陵澜清楚地说:“如果你当时应了一句好,我们现在不会在这里。”
“你真能放下?”苏锦轻声问。
素陵澜倦乏地一笑,“有什么不能放下?这些事,不是我,就自会有其他人。素某何尝有什么大才,不过勉力行事而已。”
“你是当真?”苏锦的声音有点颤抖,那一枚刺插在心里,不敢回想不敢深究,只怕再听他轻诮凉薄对她说,原来,你竟然当真了。
素陵澜撑着身子坐起,却还未开口即被咳嗽逼得不能言声,这一开始咳就愈发厉害,直至倾身呕血,精疲力尽方渐渐止歇,眼前已觉天旋地转,苏锦欲扶他躺下,他却不允,强撑着不肯晕去,压下喉间带着血腥气的凌乱气息,断续沙哑地道:“是我亏欠你许多……阿锦,”这是他第一次直接唤她的名字,艰难地喘息着说道:“若非天不假年——何忍出言责备。”
夜色一点一点深浓,苏锦凭窗而立,迎面而来的晚风清爽得带上了几分凉意,这一段时日过得懵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算算日子,夏日将尽。
这一年的冬夏流转,彷佛一世轮回,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那一日素静澜说,“如若我们的初衷是愿四海清平万民安乐,那也许,二弟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以铁血手段来成全了我们最初的本心。”
这句话她初听只觉震动,自己静思默想,很多以往不明白的,终于渐渐清晰。
原来,没有一桩意外,无论是素陵澜在那个冬日的第一次出现,还是兵部江大人的突然猝死;没有一次巧合,无论是她江州救人时遭遇的几起几伏最后终于得偿所愿,还是行刺失败准备逃亡时素陵澜偏偏中了谢楼南偷偷淬在先生剑上的琉璃烬;所有貌似荒诞不经背后都是精于算计,无论是赵烨以昏君状在朝堂上貌似无理的大发雷霆,还是素陵澜嚣张跋扈在江南抄家抄得如火如荼,所有肆意妄为背后都是图谋更大野心的险恶伪装,无论是素陵澜在江南任性行事还是在江北的围而不攻。
他所谋的,不仅是平乱,而是上至清君侧,下至收民心,清除异己,瓦解豪族。义军最终全盘皆输。输的不仅是这场历时不到一年的战争,而是输光了所有的信心、信念、信任与支持。而素陵澜赢得的是赵烨登基以来最为清肃的局面。甚至,她开始怀疑,在素陵澜的算计里,义军只是一个引子,他以之探出所有怀有异心的势力,一一剿灭,然后逼迫义军仓促起事,再出手一寸寸碾碎扼杀,震慑天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痛斥素陵澜利用自己取得瓦解义军的可乘之机,现在想来实在太过自以为是,她该怨怒的,不是素陵澜利用她,而是素陵澜利用了整个义军,利用了他们抱持的坚信正确不疑的信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近于恶毒的讽刺。在他的棋局里,恐怕除了赵烨没有单独个人站立的位置,就像他的真心,永远都与自弃相连,不在前路将尽时,永远不可得见。
并非没有依依缱绻,心酸难离,但心底里太过明白,这一段惘然,于他自始是意外,自终是放任,没有余地论情深意长。
到现在,也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他的命途他看得分明,而她辜负的,亏欠的,总该偿还,虽然那一个夜晚重来一次,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苏檀阳,她记得至死他眼中没有流露怨恨,却更是让她心如刀绞。
先去向素静澜辞行,素静澜却不在,想一想,还是往素陵澜的居住去,却看到素静澜也在,两人一站一坐,素静澜虽微微蹙眉,但神情还算一贯的平静,素陵澜眉间却少见的有一种茫然烦乱的神色。
她上前辞行,素静澜闻言似有担忧,温言挽留,素陵澜静了半晌,忽直接问:“你要去哪里?”
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是要去为苏檀阳守灵相殉,只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大烨呆不下去了还可以去大膺、西越吧。”
素陵澜听到这里,立刻转头对谢禾道:“今日早些时候策组的人来报,曾提及近来西越商贾增多?”
谢禾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素陵澜眼中寒光一凛,道:“传策组的人来。”
片刻之后,十数名黑衣人整整齐齐对素陵澜肃立行礼。
素陵澜问了一个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关心的问题:“司徒玦的行程到哪里了?”
“允州。”
素陵澜沉思片刻,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令查探确认司徒玦本人是否与车架随行,半个时辰内要知道确切消息。
二是令彻查西越商贾为何增多,增多多少,都从哪些哨卡进入,一个时辰内速报。
三是令身在西越的曜组和京城的隐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随时速报。
待得黑衣人领命而出,素陵澜依然凝着眉头,半晌才似乎记起身边站着苏锦,才记起她所来是要辞行,转头看去,眼中竟然有几分百年难得一见的彷徨。
素静澜见此情形静静退出。
素陵澜唤了一声:“阿锦。”
苏锦走过去,见他面色极坏,不仅不见血色,还透着隐隐苍青,眉间似压着极重的心事,不禁放柔了声音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原本以为这人对一切都了然于心,没想到他也有茫然摇头的时候,只听他声音也是困顿:“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是我心乱。”
能让素陵澜也承认自己心乱,苏锦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看着他。素陵澜却握着了她的手,一脉冰凉冷浸浸地透过来,而耳边听得他说:“阿锦,可不可以——先不要走?”
苏锦记得在那一刻,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若坚持离开,那就是留下他一个人了——于是全然失去拒绝的决心。
陪素陵澜等消息的时候,他一直微敛了眉沉默着,她侧头去看,不知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挂怀。
觉察到苏锦的目光,素陵澜从郁郁中牵出一丝笑容,想一想道:“阿锦,我想看你练剑。”
苏锦一怔,那一个细雪飘飞的黄昏心中映现,点点滴滴的温柔,原来从没有忘记,她的笑容不由也柔和,点头应了声好。
苏锦虽是女子,但使重剑,招式绝不花巧,但开阖间大气舒展,守势沉稳,出剑凌厉,气势磅礴炫目,夺人心魄。看得谢禾一直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下场与苏锦划下道来比划比划,若非素陵澜在,他早已按捺不住。
苏锦练完一套剑法,收剑,头顶的绿荫忽然如同落下一场碧绿的急雨,竟是方才被剑气割裂的片片树叶,谢禾细细看了一眼,只见细细碎碎落了满地的碎片,每一片的切口都齐整利落,不禁在心中暗赞。苏锦回到素陵澜身边,只见他眼中郁色已退去许多,那种锋锐的倨傲又回到了眉间,更添三分磊落清狂。苏锦不由微笑,素陵澜抬袖为她擦拭额上汗水,亦微笑。而他所等的消息,也就在那时送到。
素陵澜并不避开她,当即示意报上来。
果然如同素陵澜怀疑的,与车架随行的司徒玦是由另一身形面貌颇为相似的人易容改扮,真正的司徒玦已经到了距离骊山行宫五十余里的燕洲。而赵烨此时正在骊山避暑。
西越方面的曜组传来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西越的允桑太子和允羽二皇子都已经离开皇都数日,连龙隐司的密探都不能确知他们的去向。
苏锦已经隐隐约约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事,胸口也是一紧。素陵澜面色惨淡,眉间却倨傲更盛,拂袖回到书案前,一道道龙策令几毫不间断地发出去,而龙隐司分别掌管各个组的人,飞速地来,领命飞速地去,别无二话绝不迟疑,无论素陵澜的一道道命令听来是如何困难。他们虽一贯面无表情,但现在苏锦也觉察出他们极力压抑的紧张情绪。
待得已经不知是第几拨人来了去了,似乎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素陵澜才靠向椅背合目,手压着额头喘了口气,苏锦为他斟了杯茶,他牵牵嘴角接过去,却握不住杯盏咣当摔落地上。而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要往外走,但约是方才心神耗损太多,举步即身形踉跄,苏锦急忙伸手相扶。素陵澜反手握住苏锦的手臂,用已经沙哑的声音道:“阿锦,你去帮我请素静澜,请他立刻来。”
“好。”苏锦扶他坐下,立即掠出。
素静澜一到,素陵澜即开口问:“大哥,你在京城可以调用的人手有多少?”却不待素静澜回答,接着立刻道,“无论多少,请一并交给我。”
素静澜什么都没有问就先点头应承,然后细细说与素陵澜听,苏锦听得心惊,虽然素静澜可以调用的人人数不多,但个个都举足轻重,而这些人,素陵澜一边听一边已经做出安排,如同一枚枚精准的棋子,绝不会放错地方。
直到一一部署完毕,传令完毕,素静澜也一句不曾多问。
素陵澜倒是哑声道:“大哥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情势紧急如此,必是危局,能助你便助你,多问何益。”素静澜平静说到。
“大哥你信我?”
“是。”今时不同往日,素静澜的回答并没有犹疑。
素陵澜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浮起冷诮复杂的神情:“我第一次希望自己猜错,司徒玦——反了。”
素静澜虽一直隐约料到,但真听素陵澜说出来还是一震,清明目光直直看向素陵澜——司徒玦反了,那素陵澜的身份可说是极之微妙。
素陵澜倦极憔悴,微微垂下眼睫,只道:“希望一切还来得及,还不至于晚了一步……”
“可是确切消息?”此事太过重大,素静澜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素陵澜淡淡苦笑:“若真等到确切消息,那就太晚了。”谢禾奉上药来,他强咽了两口,接着道:“他这次来走了之后,我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司徒玦何等谨慎的人,这么多年一直谨言慎行,那天,他为何会当着一干人的面言及织云锦,甚至说出毒是皇上下的这种犯忌的话,一时冲动口快?绝不会,他绝不是那样的人。那只能是,他在试探,试探我知道多少,试探我到底立场何在。”素陵澜说着压不住咳嗽了一阵,再勉强咽下两口药,看着墨黑的药汁,唇边一点笑意苦涩冷峭,慢慢地道:“然后我索性说与他知,把以往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很顺理成章地大怒,可是后来我忽然意识到,司徒玦那一刻,是在演戏——他似乎被我气得脸色发青手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但他有个习惯自己恐怕都不知道,他左边额角在战场上受过伤,后来每逢动怒,左边额角的经脉都会扭曲跳动,我自小看到大,没有一次不是这样。可是那天他没有,他的表情其实是平静的,只是装作被我激怒,或者说老羞成怒的样子。可我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可以触怒他的,那他定是心中另有所思,定是为了伪装隐藏,我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这么多年的诚惶诚恐其实都是伪装,以他当年的赫赫战功和位高权重,能让他十数年如一日隐忍蛰伏的,还能是什么?”
素静澜心底生寒,道:“于是你开始生疑?”
“凡雷霆将至之前,任是谁人,也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察,于是我令人查了他的真实行踪,再联系到近日得报西越那边很不安分,到现在我大致可以确定,司徒玦不仅反了,而且勾结西越窃国。”素陵澜声音枯涩,神情渐渐苍茫,冷诮笑道,“我是不是应该高兴?与我流着一样血的人,他毕竟不是懦夫——却成了国贼。”
素静澜思忖片刻,沉吟问道:“那他既然筹谋已久,为何不更从容一点?”
“越是苦心孤诣筹谋日久,越会不敢赌,既然已经有所行动,赌我和我手中的龙隐司真的一无所觉?那也需要颇多勇气和魄力。而且现在局势清平但尚未安稳,也确实正是最好的时机。”素陵澜深黑眼瞳目光森寒,“大烨的天下现今再也经不起一场改朝换代,况且勾结西越与虎谋皮,实在……愚蠢。”
“那现在的情势,他有几分胜算?”素静澜问。
素陵澜沉默了许久,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素静澜望一眼天色,不觉已是长夜将尽天边微白,再看看素陵澜的气色,暗暗蹙眉,口里温言道:“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做了,你且歇一会儿,睡不着也养养神。”
素陵澜微微点头。
“阿锦,累不累?”素陵澜侧头问苏锦。
苏锦摇摇头。
素陵澜道:“那再陪我一会儿罢。”
苏锦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我不懂。”
“什么?”素陵澜问。
“你何以忧虑至此?”苏锦想一想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位置,不是可以坐山观虎斗进退自如的么。如果司徒玦胜,你毕竟是他的儿子,长子,且他必须依仗你,太子的位子必定是你的,以后的天下也是你的;如果赵烨胜,你趁势拥兵护主,再度立下平乱的大功,他也只会更倚重你,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功高震主,你在赵烨手下已经是位极人臣,再建奇功反而会使赵烨为难,你想,他还能封赏你什么?所谓权者无信,不然也不会以织云锦作为最后的制约,只怕到时纵你一心求死,这一死恐也是难得善终,痛苦万分。”
素陵澜似没想到苏锦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略略诧异。
苏锦望向远方紫蓝的天幕,坦然地道:“我并非不懂得,只是以往檀阳对我以至亲相待,信任亲厚,我并不需要琢磨君臣之道权谋之术,少有在这些上花心思。”
素陵澜闻言一笑,笑得很淡。
苏锦回眸凝视他,道:“于私情我不懂你为何如此忧心,但是你说过,大烨的天下现在禁不起再一次改朝换代,你心里……毕竟是念着这天下的。”
素陵澜眼中浮起冷诮,微微冷笑:“也不是全为了这天下,素某睚眦必报,何尝有那样的胸襟。”
苏锦默然。
素陵澜不愿再与苏锦继续方才的话题,吸口气平静地道:“苏姑娘,若你要走,这几天不太平,你且等一等,风波过后我让谢禾送你。”
“我不用人送。”苏锦扬扬眉,“这一点不太平我只求自保还是不难的。”
素陵澜不再说话,苏锦也不多说,拱手权作告别,转身走出去。
素陵澜还是沉默地坐着,清晨清朗的微光一点一点明亮,却只映照出他灰白脸色,无比颓败。谢禾小心地上前,本欲劝素陵澜躺下歇息片刻,还未想好怎么开口,素陵澜已按着胸口一阵低咳,渐渐咳得急了,按在胸口的手指节都发白。
这时一人静静走回来,静静看着,素陵澜见一痕素衣,知是苏锦,极力想要忍住咳嗽,越是心急越是咳得厉害,额头上一片冷汗。
苏锦叹口气轻轻抚他肩背,助他缓过这阵,温言道:“不过一句你不爱听的话,而且分明是实话,你就这么立刻拒人千里,然后自己气苦,何苦来着。”
素陵澜这时候说不出话来没法辩解,等得终于缓过一口气,倒也不辩解了,微微点头道:“是,我不爱听……我不知道什么是以至亲相待,不知道什么是亲厚信任。”
二十余年,身边从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不管是至亲还是君臣,知交还是红颜,兄弟还是属下,不管亲近的还是疏远的,从无一人能全心信任。
“你既是承认自己不知何为信任,又何必难过,你也从未信过他们,那怨不得他们各有所谋。”苏锦道。
素陵澜有几分茫然:“是因为我也从未信过他们?”
“你信的,只有我这样,被你逼到山穷水尽,仿若剥皮拆骨,终于无力谋求什么的人。”苏锦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
素陵澜伸手轻轻触摸苏锦的面颊,目光复杂。
“你真的无心问鼎天下?”苏锦问。
听得这一问,素陵澜的神情一冷,唇边浮起一点冷笑,只道:“我若要这天下,何用亦何必等到今天……皇上当我是杀人利器鹰犬走狗,那也是为君之道理所当然,而他……却是我的父亲。以前我只当他是为自保,而今才知他是为夺权,不惜让母亲横死,不惜二十余年……”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眉心紧紧地蹙起来,目光极之阴郁:“二十余年……我竟不知他有这般雄心壮志!以致如今应对仓促,大哥问我可知司徒玦有多少胜算,我摇头不是因为我不知,而是我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苏锦设身处地地细思片刻,对素陵澜的苦涩也能感知一二,她一直以为素陵澜是能狠得下心来的人,现在可算知道他这股阴狠劲头是从哪里来的了,而能让他信心动摇,认为自己胜算全无的,恐也只有更老的狐狸更狠的孤狼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司徒玦了。
忽而想起,清泉山的夜晚,素陵澜曾提及,当年他们一行在清泉山遭遇流寇,司徒玦欲将他舍入乱军。想起在那个黄昏,素陵澜冷淡地说,她疯得想要杀了司徒玦,于是被司徒府的护院拿住,锁在地牢里,没几天就死了。然后我被送到了素家,直至被皇帝召回。想起素陵澜被织云锦折磨一次次的生不如死,不由心里也凉了几分。
素陵澜废然叹口气,慢慢地道:“甚至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司徒玦是怎么做到的,他虽然交出兵权非掌兵重臣,但这么些年来,若真能积累起如今敢于逼宫犯上的力量,龙隐司决不至于一无所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算勾结西越,也绝不足以成事,思来想去,他必定有个同谋,但是这个同谋,我承认,我想不出来可能是谁,有这般能耐,又能为他所信任,普天之下,会有谁,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