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素衣破阵
谢小禾2024-09-19 11:2912,148

  苏锦不明白是哪里错了。明明已经做了最隐秘的处置,最妥善的安排,为什么还是被素陵澜屡屡得手?一个寒冷的想法潜上心头——有奸细。龙隐司本是斥候组织,向来擅长攻心策反,那么说,素陵澜的局早在最初的最初他就开始布置,现在只不过是到了他收网的时候而已……

  念及于此,苏锦猛然勒马转身疾奔。

  与此同时,苏檀阳的营帐里,莫云栖对他郑重地行了君臣之礼。

  苏檀阳诧异,连忙扶起道:“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莫云栖握着他的手臂,“公子,我有话说。”

  “先生请讲。”苏檀阳见莫云栖神情郑重,知是有要事。

  莫云栖眼中浮现一抹温柔神奇,道:“你知道,小锦对我不是一般的小弟子,我心底里把她当自己女儿看,这点情分公子想来可以体谅。”

  “那自然。”苏檀阳点头。

  “所以,敢请公子许我一诺,今日所谈的事,就不必让她知道了。”莫云栖微微一叹。

  苏檀阳颔首:“好。”

  莫云栖点点头,沉声道:“想来情势发展至今,公子心中也不是没有生疑吧,为何龙隐司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会对我们所有隐秘的据点都了然于心,然后一一摧毁?”

  苏檀阳皱眉,“义军中想必有龙隐司的奸细无疑。龙隐司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斥候组织,暗中刺探本就是他们所长。”

  “不止,他们更擅的是反间。”苏檀阳拿出一纸,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数十个名字,其中不乏领兵大将——幸而,不见谢楼南的名字。

  “这是?”苏檀阳心里一寒。

  “我在被龙隐司擒去的那段时间,想尽千方百计,幸有各路朋友相帮,也没白白闲着,这些是我所知的暗地里降了的名单。”莫云栖声音沉重,那卷上名录,每一个都如炭又似冰,灼得人眼睛生疼,又刺得人心底冰凉。

  “他们……都降了?”苏檀阳心知此事关涉太大,吸口气沉声问,“可是确凿?”

  莫云栖苦笑,“没有。这是最为难的一点。素陵澜那样生性多疑诡诈的人,他如何肯让人有个准信,恐怕到底谁降了,多少人降了,在龙隐司内也只他一人知道。但这个名单,已经是我尽了全力能得到的最确切消息。”

  “先生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我总不甘心,不愿冤屈了其中的忠良,曾想试图再打探,并暗中约束,可是,龙隐司的行动太快,我军屯粮半数被毁,时不我待,到如今也只能壮士断腕了。”莫云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怆然。

  “先生何意?”苏檀阳心中漫上森寒。

  “我有一策,与公子商议。”莫云栖铺开地图,指点道,“公子且看素陵澜陈兵之处。”

  “他依恃天险,陈兵此处,倒是易守难攻,若要强攻也必然是自投罗网,就算得手也绝难全身而退。选了这个地方陈兵也算高明。”苏檀阳沉吟。

  莫云栖起身负手,“素陵澜此人,虽然有些见识,但其实并不知兵,也无甚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他只是于人心的阴暗与弱点知之甚深,且狠得下心来利用殆尽。公子,与义军对决这一局,他恐怕是从你们初识,这张网就撒开了。一开始他即对你们说,希望你们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得见清平盛世,说谎的伎俩若过于笨拙,倒让人怀疑是否是发自真心,因为出于常情思虑,人们都会以为如果真要存心欺骗当不至如此拙劣!于是,一开始,素陵澜就这么让你们,更多的是让小锦,心中存了疑惑。”

  苏檀阳念及最初,确然如此。如果素陵澜哪怕是用一点点高明技巧掩饰,他们也会心中清明,但是他偏偏没有,他就是那么坦然地说,“希望给素某一个机会相信——这世间还有清平盛世。”甚至,还带着目光里那一点不甘与坚清。

  虽然他当时即明言龙隐司的统领绝不可信,也不能信,但素陵澜根本也不是求他们信,他的目的只是埋下一个有所保留的种子,一点似有转圜的余地。

  自此,他所有的布局一步步展开。

  莫云栖叹息,“小锦是我的弟子,她聪明,懂事,坚忍,有灵气,学什么都很快,但我没有教好她的是——她始终还是太过天真。如果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天真固然可喜,但身为义军的首领,实在太过危险。”

  “不是小锦的错,是我没有知人之明。”苏檀阳立刻道。

  “此时也不必追究以往了,总之,后面的每一步,素陵澜都经过了仔细的算计——他出现在江州,告知小锦最新的情报,以自己特殊的身份和一贯的跋扈轻而易举弹压江州知府,演了一场欲擒故纵的戏,接着助小锦在刑场上救人,然后自己扶病而归;他出手豪阔,帮助我们赈济灾民;我们行刺失败,他重伤之下仍亲自出现,承诺劝服赵烨不再屠城,还助我们渡江。其间他提到的那个换取解药的交易实属无稽,他从小身中织云锦的剧毒——织云锦悍狠霸道,中此毒的人对于其他毒药可说是百毒不侵,所以交易一说不过是让我们取信的借口而已。当时我们一来别无选择,二来多少对他存了幻想,所以许了龙隐司相助渡江,也就是由此,他把我们的隐秘据点查探大半,并且极尽反间之能事……”莫云栖说到此处,看向苏檀阳,“还有一事,我不知你是否曾问过小锦。”

  “何事?”苏檀阳声音干涩,虽然心中一直有隐约的怀疑,但此时真的被一一点破,仍觉心里被塞进了一把芒刺一般,虽然当初确实是有不得已之处,但若抽身来看,素陵澜这些做派当可看得分明才对,但为何身置其中的时候就是觉得迫不得已身不由主?

  “小锦陪伴素陵澜去向竺璐言求医的事。”莫云栖道。

  “此事我知,当初素陵澜承诺会说服皇上将行刺一事交由龙隐司处理,承诺一定会平安送回先生,而他当时病重,小锦为先生计不能让素陵澜死。”

  莫云栖冷笑:“他为何会让皇上将此事交给龙隐司,让我落到他手上?他当时的意图是对我用毒,逼迫我郷,他深知义军中有部分江湖异人与我颇有交情,我若降了,他们大约效忠义军之心会得稍减,他也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诏告天下。好在我旁门左道还懂得一些,不致被他用毒控制。”

  “原来如此,但小锦并不知。”苏檀阳立刻道,显见还是对苏锦多有回护。

  “虽然我心道小锦如此行事,过于优柔,若有机会除掉素陵澜,当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哪怕有一千个一万个我或者是其他义军中人在他手里,也不能因私情误大义,这一点,小锦做错了,她非但不下手,反而还相救,这也是我说的过于天真,大约是素陵澜此前种种作为,让她轻信了。”莫云栖一叹,“但公子你说我护短宽纵也罢,我总也不舍得痛责她,而且,她现在似已悔悟,现下我知你心中并无对她有怪责之意,倒是自私地觉得安慰。我说小锦行事囿于私情,其实自己也是如此。而说到当时,大约素陵澜也确是剧毒发作身不如死,估计他是觉得自己真的熬不过去了,所以才会让小锦陪着去找竺神医。他不过是去求个解脱。因为竺神医竺璐言本就是因为与小锦的父亲有交情,相助义军,才死于了龙隐司的暗算。他本以为竺璐言的妹妹竺璐屏会杀了他报仇,所以是抱着自暴自弃的求死之心去的,但没想到竺璐屏痛失兄长,恨绝了他,不肯给他一个痛快,倒是想尽法子让他百般煎熬地活了下来,难求速死。竺璐屏这般于她自己确实解恨,但于天下,却是不该。”

  “义军凡事由我做主,让素陵澜有机可乘罪责在我,如何能去怪小锦?我不能好好保护她已经甚感内疚,况且还让她为我四处奔波,出生入死。”苏檀阳摇头,只道,“这些其中曲折,不知道小锦知道多少,但我想也都不必再告诉她,若有她不知的,就不知的好。”

  莫云栖点头,“一来今日趁她尚未回来,二来这些话现在不说与公子知晓,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所以借机对公子言说分明。小锦虽然天真,但也并不愚钝,这些事她迟早都会自己想明白,有公子对她爱惜珍重,我也可放心。”

  “先生,你……”苏檀阳听出莫云栖话语中的不祥,心里一痛。

  “方才你看了素陵澜的陈兵之处,再说了素陵澜此人秉性,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自己心性刻薄寡情阴郁诡诈,所以并不知舍生取义是为何意,他在此处陈兵,是料定了纵有敌军进攻也难以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想到,如果进攻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退呢?”莫云栖一扫方才的沉郁阴霾,朗朗一笑。

  苏锦记得,那一日的江北,苦寒中已然依稀有了几分早春的轻薄暖意,萧索的枝头有了若隐若现的浅绿嫩黄的新绿,朗彻的阳光除了明亮外似乎也有了微温,连战马都较为精神,不时抖擞嘶鸣。只有她,站在高远的天空下,熟悉的营帐外,心中——有如霜雪。

  持剑的手,不可自抑地簌簌发抖,一幕幕回忆如疾风过境又似惊涛拍岸,凛冽掠过而后只剩业火红莲,点点劫灰。

  那些,思之念之为之恻然的,如煎如沸为之辗转的,那些,只有她才得见的脆弱,只有他才看破的心事,为何凋零成灰仍清晰如昨?

  是初见时他言及清平盛世时深黑眼瞳中奇异的不甘与坚清。

  是风雪路途中他强忍不适催促马车为她赶路,然后温和说,不碍,只是累。

  是他弹压住江州知府,笃定地对她说,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可以放心救人。

  是他令那傲慢的少年谢禾居然肯离了他身旁而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为他们震慑追兵。

  是刑场上他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就救下数名义军的性命。

  是他在奔波中病倒后,昏沉中的抬眸一望,半是倦意半是苍茫。

  是她与他玩笑后,他眼中流露的宽纵亲近。

  是他赠银十万资助义军,却只说是谢谢她一路的照拂。

  是他被长剑穿身刺过,已说不出话来,仍不顾僭越以固执目光止住赵烨屠城的杀意。

  是她笨拙地算计他,他只是微笑。

  是他说,“虽然素某不懂你们经常宣之于口的侠义正道,但也愿意成全一次你想要舍身相护的本心。”

  是清泉山的夜晚,他静静靠在她的肩上。

  是为他更衣时,触手的瘦骨支离与冰冷寒凉。

  是他示弱于她,请求她帮忙,只是不愿见她皱眉叹息。

  是细雪纷飞的黄昏,他抬袖轻轻为她擦汗。

  是谢禾说,公子喜欢和你说话。

  是两人把盏,言及杯酒之约,他沉默地听她说美酒湖泊,塞外风光,然后缓缓地说:“我自来蠢钝,常常分不清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好统统当作假的,但是,苏姑娘,你说的话我虽然不信,但是我爱听。”

  是他明明一切了然于心,在她想要离开的时候,他仍让谢禾为她备马,给她自由。

  是他守约送回先生,与她重逢,在那个暮色四合的深冬的黄昏,他态度强横,目光阴郁,却言语长情。他说,“我们去关外,你若还喜欢做江湖女子,尽可以照你喜欢舞刀弄剑,若是烦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停下来。”

  ……

  都记得,都没忘。

  可是,原来——都是假的呵。

  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沙场上的碧血是真的,阴暗处的算计是真的,冤死的亡灵是真的,惨死的良将是真的,焚成灰烬的粮仓是真的,举目可见的妻离子散骨肉分离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先生说她毕竟太过天真,她何止天真。

  只是最近她一直觉得自己变得软弱,会得落泪,但在这一刻,却只觉眼中干涩刺痛,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只再不会流泪。

  这世上比悲哀更为噬心的事情就是,当你心如刀割,却发现自己连悲哀的资格都没有,那个她曾经以为和所有传闻不一样的人,其实她从未真正触碰,他让她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连悲哀都无立足之处,剩下的,只有屈辱、怨苦、愤怒与无尽苍茫的虚空。

  手中剑作龙吟,渴望饮血。

  杀。

  顾风玄自从那天招惹了素陵澜后,随后几天都多少有点小心翼翼,虽是因为多少还是有点忌惮,但更多的却是因为素陵澜那天呕了血后一直就情形不甚好,精神也坏了很多。

  医官什么的不免来得频繁了些,素陵澜又不耐烦,刚开始红舸还能温言软语哄得他耐着性子诊治,但几天一过,他已下了禁令,不准医官踏进营帐一步。

  顾风玄倒是担忧,私下嘀咕道:“这病了也不看,是怎么一回事,他虽然脾气坏,也不像是讳疾忌医的人啊……”

  “公子不是讳疾忌医,是觉得他们都没用。”谢禾心里明白,道,“上次去竺神医那里,已经说了,公子身上的织云锦虽然一直靠服药压住,但天长日久的,织云锦又毒性霸道,五脏六腑早就受害。”

  “那怎么办?”顾风玄知他从小中了难解的剧毒,但只道有药镇住就还好,未曾想到身体早已被毒性残损。

  “也没别的法子,竺神医也只说养着吧。”谢禾黯然。顾风玄秀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大凡医者只要说出“且将养着吧”这种话不就代表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织云锦连竺神医都解不了?”顾风玄怀着一丝希望。

  谢禾默默摇头,“竺神医也说只能用药压制。”

  顾风玄没再说话,想来也是,以素陵澜如此圣眷隆盛,皇上宠爱至此,若有解药,岂不早翻天覆地也给寻了来了。

  说着话听得帐内又传来空洞沙哑的咳嗽声,顾风玄以手抚额,赶紧拦住一个要进帐去的龙隐司的人:“素统领病着,有什么先与我说吧。”

  那人为难:“顾大人,这个,素统领有明令凡涉军情,必须直接向他禀报。”

  谢禾知道龙隐司里铁律森严,没奈何地对顾风玄摇摇头,将那人带了进去。

  素陵澜剧咳不止,红舸轻轻给他拍背,眼见有人进来了,素陵澜抬手示意红舸退下,边咳边对来人做个手势:“说。”

  “得到消息,莫云栖将带五万精锐奔袭我军西北的粮道。”

  “知道了。”素陵澜点头,勉强止住咳嗽,道,“莫云栖素来谨慎,在此际长途奔袭不似他的做派,恐是佯攻,有什么消息速速来报。”

  来人一阵风般地掠了出去。素陵澜又低咳了几声伸手去拿茶杯,不意手却不稳,茶水倾覆,浸湿了案几上的书卷地图。

  红舸立刻过来收拾妥帖,亲手奉了茶来。

  素陵澜牵牵嘴角,笑意有点苦涩,伸手欲接,红舸却不给,依在他身边,将茶送到他唇边,笑道:“不准动,让我服侍你一次。”

  “不是一直都多亏了你么。”素陵澜笑笑,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不禁蹙眉,“怎么连茶都是药味。”

  “因为是药茶呀。”红舸扬眉一笑。

  “怎么什么都跟药沾边……”看着素陵澜面色不善,红舸忽然笑得诡秘淘气,她本容色极艳,这么一笑,丽色极俏,让素陵澜都一怔,红舸趁他刹那怔住,倾身入他怀中,吻着了他薄凉的唇。

  缱绻亲吻中,温暖芬芳的气息渐渐淡去了幽冷的苦涩,红舸抬起头来明媚笑道:“这个,可和药不沾边。”

  “红舸,此地是军帐……”素陵澜气息不平,苦笑。

  “军帐又怎样?”红舸挑一挑眉。

  “嗯,不怎样。”素陵澜想了想,也同样不在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红舸浓丽的眉目,静静看她。

  红舸大大方方地被他凝视,温言道:“要看也就趁现在多看两眼罢,红颜弹指老,不几年就不能入眼了。”“不会。红舸很美。”素陵澜直接地说。

  “美人也会老。”红舸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说这话时也不见得多遗憾,似乎盛放许久,已然习惯成了淡倦。“那我可以庆幸自己所见的红舸盛极而艳,只记韶华。”素陵澜说这话的时候同样平淡日若,丝毫无有遗憾。

  就在这时,一道急报,义军确然奔袭西北粮道,但莫云栖不在此列,他带领精锐直扑的是素陵澜所在的大营。

  顾风玄和几位副将匆忙赶进来。

  素陵澜慢慢起身,淡淡地道:“在峰上设帅案,我倒要看看,莫云栖到底意欲何为。”

  “看他们这来势,是要真想猛扑进来。”顾风玄与素陵澜并肩而立,极目远望,只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来人想必不少。

  “我只怕他不来,倒枉费我调兵遣将折腾这么一番。”素陵澜平静地说到。顾风玄闻言也笑了,颔首道:“是,他们只要扑进来那就是自投罗网,我原本还设想过如何诱敌,现下看来根本不用嘛……不过,”顾风玄似想起了什么,神情一凛,看住素陵澜认真道,“若他们拼着玉石俱焚——”

  素陵澜削薄唇边浮起一丝倨傲微笑,声音依然平和冷淡,“他们义军,最喜推崇所谓大义,迷信不计后果的自我牺牲,冠之美名为舍生取义,这点我如何不知,所以这谷中,我早已亲自布下云策阵,水火流矢俱于我无损,还有何惧?”他看一眼顾风玄,牵牵嘴角道,“有时候,我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惫懒。”

  顾风玄大笑,青衫在风中猎猎拂动,负手而立:“那且让我们一起看看莫云栖有没有这个胆量好了。”

  素陵澜凝目看了片刻,对谢禾道:“去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不必顾虑,素某自不会薄待了他们。”

  谢禾应一声“是”侧身传令。

  “降将?”顾风玄问。

  素陵澜点头。

  “你准备怎么厚待他们?”顾风玄笑问。

  “一副薄棺龙隐司总还是出得起的。”素陵澜也微微一笑。

  当铁骑如云直扑进谷的时候,顾风玄看了一阵颇为遗憾地叹道:“似乎来人……并不如我们期望的多呢。”

  他话音未落,惊雷之声乍响,烈烈火光冲天爆开,四下燎原,正好照亮素陵澜脸上一抹淡淡冷笑。

  “果然还是被公子料中。”谢禾道。

  “这是什么?威力倒是惊人。”顾风玄看着谷中火海,闲闲赞叹。

  “江南霹雳堂的‘破天’。”谢禾道,“竟然这么大手笔地动用‘破天’,看来真是拼着想要同归于尽了。”

  “那他们可难以如愿了。”顾风玄悠悠地笑。

  现下的谷中,不是战场,是修罗场。

  素陵澜布下云策之阵,龙隐司的人引军进退转侧,火势并不能奈他们何,反被导引着陷义军自身于惊天火海。

  火光明亮得刺人眼目,不绝于耳的痛嘶惨叫中传来隐约的叫骂和哀求呼号,素陵澜唇边的笑意更为冷诮,轻轻吐了口气对顾风玄道:“我算是明白了,莫云栖为何会来自投罗网,他定是察觉到了他们义军中有人已经为我所用,可又无法查个真确,于是想血洗整顿一番,但又舍不得把那些人都白白处死,于是索性全都带了来拼死一搏,也算用尽了那些蠢材。”

  “原来如此!”顾风玄亦恍然,嘲讽笑到,“那看来义军也挺会算计的嘛,可怜可笑那些叛了降了的,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倒是放心大胆地冲了进来,实在有趣。”

  素陵澜笑笑,“我这也算是为他们清理门户罢了。”

  “不过这么说来,义军行事也是狠辣,既然无法查个真确,就这么大开杀戮地让人家活活送死,不知冤屈了多少人,他们推崇信义,这又如何服众?”顾风玄摇头。

  素陵澜深黑眼眸凝视火海中的人影,淡淡地道:“看到了么,那位就是莫云栖,他的名字你总该知道吧,看来是他亲自率众来求死——他自己也没打算活着回去就是了。”素陵澜唇边带着一丝冷峭的似笑非笑,曼声说道:“这其实是一种无稽的傲慢,自以为连自己一同死了,便可让人无话可说,便是崇高义烈,只不知他有无想过,自己区区一条性命,又能偿多少无辜冤魂?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罢。”说到这里,他终究不耐烽火烟尘,低头咳嗽。

  顾风玄担心地扶着他的手臂,素陵澜强忍住咳嗽,示意无妨,却觉愈来愈难压住胸口阵阵尖锐的剜心刺痛,似乎入骨入随的织云锦又开始压制不住地潜滋暗长。

  “公子,先歇一会儿?”谢禾见素陵澜面上血色尽褪,暗暗担忧。

  “不碍。”素陵澜摇头,但第一次没有推开顾风玄扶着他的手。

  “你再撑一会儿,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顾风玄道,近在咫尺,他能感觉到素陵澜的气息渐渐凌乱。

  而谷中风雷阵阵,烈焰滔天,惨嚎哀嘶不绝于耳,坠马践踏不计其数,皮肉焦灼的气息中人欲呕。

  莫云栖本抱定舍生取义,玉石俱焚的决心,但此番境地,并非交战,而是屠戮,他看低了素陵澜,不仅是因为他早有预料他们会得不惜同归于尽,还因为他布下的阵法竟是他平生未见,他竟然找不到阵眼无法破阵!

  这实在是是他平生所未遇的败绩。

  就这样死在这里,不是求仁得仁,而只不过是技不如人。想他一生自负绝学,奇门遁甲无所不精,却被生生被困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阵不能破,敌不能杀,纵以死相谢又能如何?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只求死得其所!但似如今这般何异引颈就戮?!

  火舌吞吐中,一柄长剑毒舌一般缠了上来,直夺颈际,却不是敌军,而是义军同僚,自以为已经将他制住,扬着声音对着高处嘶声道:“素统领,莫云栖已被我拿下……”素陵澜冷冷俯视的眼神让平生征战,身处烈焰的莫云栖都觉得森森一寒——那油然而生的森寒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愤怒,而是彻骨的屈辱。

  一掌将执剑纠缠的人震得五脏俱损,莫云栖一声清啸,火光灼灼中仍逼出了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凛冽气势,在乱军中冲杀出一条血路,凡出声哀恳求饶的,都被他一一斩于剑下,剑气激荡,血溅七尺,过去人们只知莫云栖的回雪剑清逸高华,却从不曾见过今日的凄厉凌烈,云策之阵虽不至破阵,但也颇受震荡。

  素陵澜此刻被织云锦所苦,痛如凌迟,看着乱军中势不可挡的莫云栖,仍低声感慨了一句:“虽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莫云栖既是饱学名儒,且如此刚勇……倒是难得。”

  “云策阵挡得住他么?”顾风玄也被莫云栖的杀气震慑,脸上的嘲讽神情渐渐收敛,不防开口问出这句。

  若在平日他这么一问,倨傲如素陵澜大概就翻脸了,但今日素陵澜只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喘了口气,什么都没再说。

  莫云栖只觉平生厮杀从未如今日畅快,但心境也从未如今日萧索,渐渐也是力竭,正当万念俱灰的一刻,忽闻一队兵马马蹄肃杀踏进这修罗地狱,一声“先生”唤得如云破天开,回头一看,领兵前来的两骑,一是苏锦,一是谢楼南。

  来不及呵斥她们为何自作主张扑入这困境,却见谢楼南眼中宝光流转近于妖异,身姿手势优美中透出不可言说的诡谲——那是术法——而苏锦与她对视一眼后,略一颔首便搭弓引箭,几箭连发后带领兵马突入一角,挥剑即斩。

  就在那堪堪一瞬,随着一蓬鲜血飞溅,谷中情势陡然逆转,火舌似放出牢笼的毒蛇顿时凌乱狂舞,再不受龙隐司的控制,而且流水行云一般的阵法蓦然大乱!

  破阵了!

  顾风玄面上变色,素陵澜忽然踉跄退了一步,从不曾人前示弱的他却一手掩上胸口,身子一晃几站立不稳。

  谢禾急忙相扶,忧急唤了声:“公子!”

  顾风玄立刻说到。“你不要着急,这且不妨,待我去料理。”

  素陵澜墨沉沉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极之伤痛,似开口想说什么,但还未成声,一口鲜血已夺喉而出。

  ——云策阵,居然破了,这世上只有两人知道云策如何破阵!绝无可能旁人知晓,也只有那个人知道云策破阵,会对布阵的人有多大的反噬之力,那个人,不止想他败,还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素陵澜眼前一阵阵发黑,前尘旧事此生翻覆,二十余载的时光在烈焰狼烟中冰雪消融,都是狰狞,都是虚妄,都是表面的微笑背后的匕首,眩晕的昏乱中望出去,却见苏锦骑在马上,搭弓引箭,素衣溅血,那双昔日清澈温柔的眼睛,今日只余灼热恨意,隔着尸山血海,烈火滔天,穿心透骨地看过来。

  目光交错,一人恨意炽烈,一人心事荒凉。

  然后,苏锦眼睁睁看着傲慢倔强如素陵澜,竟当着阵法崩毁乱成一团,正待他整顿调遣的三军,再呕出一口鲜血,不支倒下。

  心中并无想象的快意。

  顾风玄扶着素陵澜,眉目间素日的倜傥全化作逼人的煞气,面对素陵澜时却温柔了声音,只道:“这么点小事何必动怒,你放心,我还在这儿呢,那些贼匪想毁我大营?做梦呢。”

  素陵澜抬眸,却被胸口的刺痛喉间的血腥逼得不能言声,顾风玄唇边一抹傲然笑意,一袭青衫满身肃杀,执剑缓缓道:“你忘了我顾家也是世代金戈铁马,就当也给我一个机会试剑沙场。”

  素陵澜微微颔首,将兵符置他手中。

  顾风玄郑重接过,扬眉一笑,于凌厉煞气中透出几分平素的风流,对素陵澜道:“如此甚好,也显得我这么跑一趟江南并不只为了给你送一壶酒那么无聊罢。”

  他言毕转头看向谢禾:“送你家公子离开此处,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歇息。”自己飞身上马,直扑烽烟号令三军。

  谢禾要送素陵澜离开,素陵澜冰冷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坚执地摇头。

  “让我来。”忽闻一道冷静柔和的声音,却是红舸,依然是裙裾艳烈,长发束在脑后,容色极艳。

  “红舸姑娘,你怎么来的?”谢禾诧异。

  “我自有办法。”红舸依然笑得犹如名花盛放,对眼前的烽火硝烟置若罔闻,只顾小心地扶素陵澜靠坐得略为舒适,自己居然拿出了一只酒壶,一枚金盏。

  只不过,酒壶中倒出的不是浓洌醉人的绿蚁,是深黑色的汤药。

  红舸帅气地举杯,笑得很俏:“素统领请。”

  素陵澜就着她的手,虽则艰难但终是慢慢地把那盏药喝了下去。

  这一幕,远远看去,何尝不是美人在侧醇酒相陪的旖旎风光气定神闲。

  方才吐血倒地的一幕,倒像是疑兵之计的表演。

  世人皆知赵烨极之宠爱倚重素陵澜。此番给他的兵马全是精锐,而这大营中陈兵十余万,个个都训练有素铁骨铮铮,加之还有龙隐司众多明里的护卫、暗里的影卫,实力决不可小觑。方才一时混乱只因云策阵突如其来遭遇破阵,而霹雳堂的“破天”威力委实惊人。待得顾风玄号令连发一番调遣,火舌乱舞中亦渐渐恢复有序。

  素陵澜喝了药后精神略略好些,与红舸一起静观战局。

  红舸凝神细看带笑说到:“虽然我自是不懂,但看着也觉得顾公子有模有样的,这么片刻间,现下的情势就与方才大不同了。”

  素陵澜点头道:“是,小顾临危不乱,调兵遣将有大将之风,若单论用兵,恐我不能及。”

  “但两军对决要比的可不止用兵。”红舸总是维护他。

  素陵澜苦笑,“若我不是太过倚重其他,也不至于有方才之乱。”这是红舸识得素陵澜数年来,第一次听他这般心意灰凉地直言自己不如人,有所疏失,只觉非常不忍,一时也不明白两军交战自然胜负常有,况且现在还未言败,素陵澜为何伤痛至此?

  来不及多想,只见顾风玄已对义军成合围之势,莫云栖和苏锦都算得上绝顶高手,但在乱军围困中仍是渐渐不敌。谢楼南精擅术法,但龙隐司的人从来只求结果不问手段,十余名高手围攻她一个女子,僵持数个回合,龙隐司这边数人殒命,但谢楼南终也不敌。

  顾风玄眼中锋芒迫人煞气烈烈,回头遥遥地对素陵澜一笑,用力挥手,立刻,数十柄长枪齐齐穿透莫云栖的身体。

  红舸看得悚然一惊,本能地往素陵澜身边靠,却发觉素陵澜的手,冰凉得可怕。

  “谢禾,带红舸回去。”素陵澜声音依然掩不住沙哑低弱,但听得出并无商量余地。

  红舸知他的脾气,并不敢坚持,只得站起身,而就在她艳烈裙裾被山风吹得翩然飞扬的一刻,目睹莫云栖惨死肝胆欲裂的苏锦,环顾四下,身边所剩的义军只不过一小队方才驰援过来的弓箭手,近身搏杀已全然无用,现下能在死前的最后一搏不过是——

  她举起手来,对着素陵澜的方向,厉声清叱:“放箭!”

  要死,那就一起死吧。

  那一瞬间的世间万物,似乎是静默的。

  包括顾风玄救之不及的痛切神情。

  包括谢禾长剑出鞘的龙吟。

  包括苏锦挥手令下后眼中刹那的空茫。

  包括羽箭如麻破空而来的不祥呼啸。

  他的眼前只飘拂过盛极而艳的红,丝缎绫罗软纱轻绡,十里繁华名花倾国,转眼却是歌罢成空,舞尽凄凉,那一抹艳绝了尘世的红,颓然沉落。

  红舸如断翅的纸鸢倾身倒在他面前。

  一枚羽箭插在她的肩头,其实并不深,拔掉当可无碍,但红舸的面色迅速地透出可怖的苍青。

  谢禾收剑回身,见此情形立刻跪下,也不敢多言。

  素陵澜轻轻抱起红舸,那一箭,是她为他挡住,是她舍命相护。

  红舸气息微弱,长睫颤动,抬眸看着他,目光中倒更多的是不忍不舍,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素陵澜为她拭泪,却不能言语,红舸,世人只知她是他身边得他垂爱的第一美人,却无人知,荒唐的是,他半生颠沛,少有的安心入眠不是在奢靡官邸,甚至不是在理应当做家的素宅,却是在风月场中她的身边。

  箭上淬了剧毒,恐是见血封喉,红舸眼中那一点不忍不舍的光,迅速涣散黯沉,她却挣扎着,像有话未尽,忍死苦撑。

  “红舸,你要说什么?我在听。”素陵澜握住她颤抖痉挛的手。

  “公子,”她拼尽全力嘶哑成声,断续地说,“你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你一直心存怀疑,疑我是皇上安插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我不是……我要去了,但要你知,我不是……”

  素陵澜心中痛楚,原来她苦苦执念不肯放下的,却是这件,而他,确实也一直疑她。

  “你当我是皇上安插在你身边的……你也就索性都带着我……你自来是这样,虽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但皇上、大公子……甚至苏姑娘,他们几人却无论对你做什么,你纵然不乐意,也不说,反倒一心以那些事来折磨自己……如此这般,岂非自苦,又岂能长久……”红舸拼尽全力说完这几句话,再无力气,只是落泪。

  素陵澜听得这番话,再是强硬亦心中大恸,却不愿再让她伤心,只将喉间的咸腥生生咽下,平静了声音温言道:“我并没有怀疑红舸,若是我有心疑你,又怎能允许自己在你身边安眠。”

  这句话,一是说给红舸听,一是说给自己,他怎能一边贪恋她的温暖明艳,一边在心中免不了防范猜忌?聪慧剔透如红舸,原来早知他疑她,早知他让她一路相随的背后,不是缱绻情分,而多少是那隐藏压抑的自弃。她从来不曾问,不曾怨,只在这路的尽头,才字字清明,却仍是心念在他,不忍不舍。

  听得他一句苍白安慰,红舸唇边却浮起笑容,明眸如春风吹皱的清湛湖水,恍惚又回到了平素的俏而明丽,万种风情徐徐绽放,而后,长睫低垂,合上了眼睛。

  

  苏锦于乱军中冲杀到莫云栖身边时,莫云栖已身受重创血尽而亡,只壮志未酬双目未瞑。颤抖着手轻轻拂下先生的眼帘,苏锦抬眸看去,强敌环饲的刀光剑影中,烽烟弥漫让视线变得模糊,远远的,她只看见红舸如垂死的蝶,在素陵澜怀中,然后就见她的手垂落下来,红如火莲的衣袖在山风中猎猎翻飞。

  而素陵澜一直低头凝目,连看都未往她这个方向看一眼,并不关心漫天箭雨来自何方,出自谁人之手。

  在那一刻,苏锦自方才挥手下令放箭后的空茫中渐渐心神清明——这是以血洗血的清明,看清了命途,再无惘然。

  谢楼南已退到她身边,气急含恨道:“被素陵澜躲过了。”

  苏锦未曾言语,也未曾流泪,对莫云栖施了弟子礼,轻声道:“先生好走。”然后一剑挥去,斩了身边一名敌军的人头,伸手夺过他的长枪,飞身上马,朗声道:“大好江山,大好战场!埋骨此处亦是不枉,只是,”她目光凛冽,逼视顾风玄,长枪寒芒随话音逼近,“陪葬的么,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顾风玄被炽烈的杀意逼近,也不敢轻慢,立刻调兵相阻,但扬声道:“务必生擒!”

  他深知素陵澜的心思不可妄自揣摩,至于怎么处置这些个女匪首,还是交给他自己定夺吧。

  听闻苏锦与谢楼南擅自带兵奔袭素陵澜麾下大营,温雅如苏檀阳第一次失了控制,劈手摔了握在手中的卷宗,急道:“牵马来!”

  “殿下,不可!”众人力劝。

  苏檀阳吸了口气也知自己不可轻动,但焦灼的担忧如煎如沸,先生临去之前已向他阐明心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壮士断腕,而苏锦,定是有所知晓,她这一去——也是抱着死志去的!

  想到苏锦此时也许已经喋血沙场,死在龙隐司的各种阴狠手段下,苏檀阳心中如刀如割,扶着桌案才勉强稳住身形,声音却压不住地微微颤抖:“请四位上将军,分别带五千骑兵精锐,前去接应,救人为要,不可缠战。”

  四位将军跪下领命,苏檀阳扶起他们,握着他们的手臂,静了静,开口已是强压的哽咽:“檀阳在此拜托各位将军……”

  “殿下放心,纵是拼了这条性命,末将一定平安带回苏姑娘!”

  苏檀阳点点头,仍道一句:“牵马来。”

  “殿下?”

  “我送一送四位将军。”苏檀阳道。

  目送大军飞驰而去后,苏檀阳负手站在城外的亭中,不言不动,默默望着远方。那是素陵澜驻兵的方向,是先生抱持着舍生取义的信念前去的方向,是——苏锦也许不能再回来的方向。

  多少次她上战场入危局赴险境,他却从未如今日乱了方寸失了魂魄。

  当顾风玄把好不容易擒下的苏锦和谢楼南带到帐外,进账亲自跟素陵澜说明时,开始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因为素陵澜并未如大多数人预计的震怒,他只是疲惫地道:“放她们走。”

  “好。”顾风玄还是忍不住略略沉吟,“她们都是贼匪首领,就这么放走?”

  “嗯。”素陵澜目光冷峭,声音森寒,“不是每个人都配求仁得仁。”

  顾风玄心中明了,点头下令。他一道令下,传令兵正欲退出,素陵澜抬手制止,慢慢站起身,冷淡开口道:“放火。把这火势引出谷去!他们有霹雳堂的破天,我们就没有么?派人去江南端了霹雳堂,破天,有多少都尽数取了,放一把火,把珏城、翼城、燕城、煦城、玥城都给我烧个干净!”

  顾风玄眼中目光闪动——原来,素陵澜他还是动了怒,只是,他的怒气比一般人想象的还更可怕一点而已。

  素陵澜转头看向顾风玄,沉声道:“火势一起,我军即刻拔营。”

  顾风玄唇边勾起一抹嗜血的类似于笑的表情,眉目倒是风流不羁,拱拱手道:“遵素统领令。”

  

继续阅读:第七章:归梦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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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此多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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