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门不多久,李瑶和康瓦尔也分道扬镳了。因为李府在长安西南方位的永平坊,而康瓦尔所在的商队都住在靠近东市的常乐坊。
先不提李瑶回府,单说萧远三人。
跑了大半天,三人下马在路口树下略作休息。
萧战小心得从怀里掏出那个青瓷小瓶,说道:“这杜康,即便不喝,闻闻也是好的。”遂打开瓶盖嗅了嗅:“咦,气味不对呀”。再使劲嗅嗅。
萧和也凑过来,“咦,好像是白水。”
萧战小尝一口,果然是白水。
萧和赶快掏出自己怀里的那瓶,打开,气味也不对,尝尝,也是白水。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看向萧远。
萧远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小瓶,不慌不忙地打开,也都是白水。两瓶白水。
“公子,这是……”
萧远放下其中一个瓶子,把另一个瓶子摇了摇,将里面的水倒掉,从里面轻轻拈出一张小油纸,油纸上写着寥寥数字,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恣意:
师兄,萧战大哥,萧和二哥:
一路辛劳,博尔一笑;
欲饮杜康,车内寻找。
李瑶留字。
三人面面相觑,一笑,这才恍然大悟。从洛阳市集回到客栈,有好大会儿功夫不见李瑶,原来是捣鼓这些东西去了。
萧战萧和就去马车上寻,果然寻得三瓶杜康。一一打开,这些才是真的。
萧远看看萧战:“贤淑端方?”
萧战挠挠头。
萧远又看看萧和:“真是不同?”
萧和摸摸鼻子。
这个李小姐……
想起李瑶,就想起第一天见面,她就往自己碗里放“佐料”;又想起在“之乎者”,她和自己学划拳,赢了萧战,洋洋得意的神情;她捧着脸瞅着杜康垂涎欲滴的傻样子;她将小杯杜康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粉呼呼的小脸蛋……一丝笑意不自觉地就涌上了嘴角。
“走罢。”萧远边说边倾空小青瓶里的水,仍将它们收在了怀中,连带那张小油纸。
萧战萧和也如此这般照做一番。就算没有杜康,这个空瓶也是十分难得的青瓷。
萧和想:公子对李小姐,终究是不同的;但不知李小姐又是怎样看公子呢?至少是有好感的罢?公子武艺出众,又是一表人才……
李瑶和赵立他们骑马前行了一会,李瑶嫌马车走得慢,就说:“赵叔,我等不得了,先回去了。”说罢一挥马鞭,一人就冲出去老远。
急得赵立在后面直喊:“小姐,等等,等等。”因李瑶再三叮咛,车里面有易碎之物,终是不放心,给府卫交代了几句,才拍马去追李瑶,又哪里追得上?
李瑶一路快马疾行,转眼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巷子深处,是一处外表十分普通的府邸。府门紧阖,门口也无甚车马。祖父还是一贯低调如斯。
李瑶下了马,上前拍打府门。
一个十三、四岁小厮模样的男子开了个门缝,看看李瑶:“小郎君,您找谁?”
李瑶不耐烦得一把将门推开:“黑蛋,你糊涂了,连我都认不出了。你小时候和二狗子打架打输了,还是我帮你报的仇呐。”说罢径直朝府内走去。
这一桩童年秘辛,若非当事人焉能知道!黑蛋——李府府卫周三问恍然大悟:“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李瑶回到了家,李府上下欢腾。
大丫鬟彩霞服侍李瑶在李瑶的闺房里做了一番梳洗,换回了女儿装。有大半年没回来了,这“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滋味果然是十分亲切。
赵立、马车也随后到了。
李靖的《六军镜》尚未完成,先放到一边。如今他很少上朝,每天专注于完成《六军镜》,很少有事能让他停下来了。他接过李瑶双手奉上的黄河澄泥砚,微笑着说:“回来了就好。”
李靖夫人——同样声名显赫的红拂张氏——李府人称老夫人,坐在李靖身旁的长榻上,搂着李瑶,双手不住得抚摸李瑶:“我的瑶儿又长高了。路上可还好?昆仑门不是有人送你吗,怎没见到人?怎么今天才到,昨儿没到呢?”
李瑶偎在祖母怀里,一一回答。路上师兄他们都照顾的很好。师兄有紧要事,因碰到赵立,未入长安就走了。在洛阳耽误了半天。
老夫人就问李靖:“瑶儿的师兄?是上回和郁道长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吗?”
李靖说:“正是。”
老夫人就点点头,道:“那倒是个极稳当的。”
下首右边坐着李瑶的四个哥哥,三个大伯家的,一个亲哥哥李珣。今日恰逢学堂旬假,都齐齐在家。李瑶带回的礼物,他四人各挑了一个彩瓷,一样青铜武器,都很喜欢。李珣挑了一匹彩瓷骆驼,一把剑。他边抚着那把青铜剑,边笑着说:“瑶儿不在家,祖母是极疼我们的;瑶儿回来了,我们四个都得靠后边站了。”
旁边的李璨——李德謇的长子,他也挑了一匹彩瓷骆驼,一把剑—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要吃瑶儿的醋么?”
李玙——李德謇的次子说道:“他不是要吃醋,他是今早吃饺子,醋吃得太多了”。
李璠——李德謇的幼子接道:“难怪,我到得稍晚了点,桌上的醋全没了”。
坐在老夫人左下方的郑氏——李德謇的夫人,忍不住说:“你们哥儿几个,碰面就掐架。瑶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们还这样,也不怕妹妹笑话!”又数落李璨:“你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个做大哥的样子!”
李璨不慌不忙地说:“娘,您错怪了我们。瑶儿哪会笑话我们?她只会借机添把柴。”
李珣、李玙、李璠异口同声道:“正是。”
郑氏笑骂道:“你们这群猴儿!等日后你们成了亲,看你们还这样不!”
李瑶偎在祖母怀里,笑眯眯得看几个哥哥们掐架、被伯母训斥。听到此处,她立刻就问:“听说大哥定亲了,是哪家的小姐?”
她祖母回答:“是国子祭酒韩大人家的三小姐,再过三年就迎娶进门,你伯母就有帮手了。”
李瑶就站起身,给郑氏、李璨道喜。郑氏自是欢喜,李璨虽然当着众弟弟妹妹的面极力要做出个老成持重的样子,到底年轻面薄,脸还是红了。又被哥几个取笑了。李瑶果然趁机添了几把柴。
老年人都是喜欢热闹的。看着几个孙子孙女说说笑笑,老夫人心里十分欢喜。李靖也微笑不语。李靖又问了李瑶一些关于郁净泓、方廷轩以及昆仑门的情况,大家便散了。李靖仍是继续他那本《六军境》,郑氏去处理府里中馈,李璨等回各自书房准备明日的功课,老夫人随李瑶回了李瑶的小院映霁阁。
李德謇散朝回来,先去李靖书房见过父亲,把朝堂上的事情跟父亲详说了一遍。听说李瑶回来也是十分高兴。因朝中无甚大事,父子两个略略聊了一会,李德謇就回了他和郑氏的东院。李瑶已经等在那里。李德謇见侄女又长高了,气色也很好,虽然长期在外,礼数仍是十分周全,仪态也很端庄大方,心中也甚是欣慰。郑氏又递上四块河洛奇石,李德謇把玩了一会,果然喜欢。
除了德奖云游在外,一家人也算齐全了。老夫人高兴之余,也不免替次子伤心。长子德謇一家五人一个不缺,总是常伴自己身边;而小儿子一家,儿媳妇亡故多年,儿子思念亡妻不肯续弦,最后还是当了云游道士,只留下两个孩子,孙子倒在自己跟前,孙女却常年在云台,一家人本就四角不全,一年到头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这么一想,心中不免偏疼了小儿子留下来的一儿一女。只面上一点也不肯显露。
好在李珣李瑶都很懂事。李珣十分上进勤奋,年纪不大,学问在李氏家族同一辈的子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李瑶身为女儿家,一点都没有因为母亲早亡,父亲出家而形成那种自悲自叹、多愁善感的性格,反而开朗活泼、善解人意,很是讨人喜欢。
一个女孩子,若性格开朗、独立、有主见,就算不会女红针线,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时嫁的人家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吧,出嫁时给她多安排几个针线好的陪嫁娘子就好了。老夫人这么想。看着李瑶举止大方得体,眉目清秀俏丽似乎更胜往昔,老夫人又盘算,一定要给孙女寻个好人家,一定要让这唯一的孙女儿嫁得称心如意。
在家中呆了数日,刚回来的新鲜感褪去后,李瑶觉得日子有些无聊了。
白天,祖父在书房里著作,中饭也在书房吃;祖母带大丫鬟彩云陪在书房里做针线;伯父上朝;伯母打理府中中馈,给李璨准备娶亲的一应物什;四个哥哥去官学。只有晚上,全家人才能聚在一起。
早晨,李瑶照例早起,打拳,练剑,习轻功。剩下的时间,除了一日三餐,好像就无所事事了。祖父书房里要安静;李瑶半点儿声音没有,就到了祖父书房。李瑶想帮祖母做做针线,可是无从下手,祖母笑眯眯地轻声说:“瑶儿不喜欢这些,就不要勉强。”祖母眼神不好,李瑶才准备帮祖母穿针引线,彩云赶紧拦着说:“小姐,我来就成,小心别戳着您。”李瑶离开书房,又去东院,看看能帮伯母做什么,却见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用、人情往来,郑氏处理得不慌不忙,井井有条。李瑶问郑氏:“伯母,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郑氏笑着说:“总不过天天就这些事,哪里有什么需要烦着你的。”又说:“瑶儿,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让彩霞来告诉我。”
李瑶悻悻回到映霁阁,不禁想起在云台山的日子,那里师兄师姐都在一起习武读书,还有方小宝这唯一的师弟让她时不时得可以欺负,日子是多么的逍遥!
彩霞也替李瑶着急,她出主意说:“要不,我叫上赵叔徐嬷嬷,陪小姐到朱雀街上逛逛?”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瑶想起从洛阳到长安的途中,康瓦尔提到,长安城内商贾云集的东市虽然“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西市亦有后起之势,衣肆、药材肆、坟典肆、鞧辔行、绢行、秤行、麸行、帛行、寄附铺等经营各种商品交易的商贾已有近千家,大街四周旅舍、旗亭酒肆及饮食摊点数不胜数,赶超东市为期不远。这东市、西市正是李瑶所喜闲逛之地,彩霞固然也知道西市东市,但里面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哪里是彩霞这样足不出户的丫鬟能知道的。朱雀街固然是长安最大的一条街道,然所经营者不过是官家办的几个古玩坊、书画斋、酒肆,哪里能跟东市、西市比。更何况,萧远还提到,在西市,有几家很有特色的小吃,如萧家馄饨、庾家棕子、樱桃毕罗、连蒸苲草獐皮索饼......还有一种非常好吃的胡饼,出炉的时候香味喷薄而出,连神仙只怕也抵挡不住。
想到这里,李瑶不禁喜笑颜开。
彩霞说:“小姐,那我们去吧?”
李瑶笑嘻嘻地说:“不用了,我们就呆在府里。”
彩霞迷糊了。刚才小姐明明是动了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