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瑶分别后,萧远去了罗氏护卫行。
罗厚烨护卫康瓦尔商队不仅收获颇丰,还带来了长久的效益。粟特人常年往返西域和中原经商,处于自身身家性命的思虑,很多人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比如康瓦尔。因此,他们不会考虑再请援手来护卫商队。要付酬金,要负担一路上的吃吃喝喝,那不就增加了额外的花销成本么。粟特人算计得清楚。但这次不一样,吐谷浑的军队可不是一般的蟊贼。然而,高风险下别的商队停滞长安,而康瓦尔商队独赚得盆满钵溢,粟特人看到了别样的商机。有些以前商队不敢涉猎的地区,那里往往有好的货源,只是常有盗匪、沙匪出没,商队往往不敢前往。既然高风险带来高收益,有罗氏护卫行这样有专门信报门传递路况风险讯息的高手护卫,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这些酬金花得值得。长安罗氏护卫行的名声在康居一传十,十传百。罗厚烨等人还未离开康居时,就有数家商队萨满找上门。罗厚烨他们返回长安的路途,还顺带做了一单返程生意。
萧远去罗氏护卫行找罗厚烨的时候,罗厚烨正忙得焦头烂额。不少商队主动找上门来,指明要带信报的护卫,即使酬金高出数倍也都不在乎。
萧远微笑着和罗厚烨打了招呼,两人就去了沙盘。看着从洛阳到昆仑山这条漫漫长线,萧远一一指出哪些地方会增加人手,哪些地方会做调整;哪些弟子可以委以重任,哪些弟子还需锤炼。他还告诉罗厚烨,天机阁又培训了大量鸽羽,这些受过专门训练的鸽羽的飞行区域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线路,因此护卫行拓展业务,信报门全线配合护卫行不成问题。鸽羽携带的信息只能少而精,最好用密语。不同区域的密语也要不同,以防万一某一区域鸽群传递消息被截获破译,也不影响其他区域。萧远又递给罗厚烨一本密语本。
萧远武功高强远超同辈人,昆仑门早已人尽皆知;而知晓萧远既擅运筹掌控、又心思缜密,还是最近的事。他不过才二十一岁的年纪。所谓后生可畏、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就是有萧远这样的后生、后浪吧。罗厚烨不胜感慨。
郁净泓留给萧远的线索并不多。大业十四年六月初五,白锦士暴卒于昆仑门玉虚宫。而在他暴亡前的十几日,他就开始莫名的头痛欲裂、胸痛难忍。好不容易撑到返回昆仑山见到郁净泓,郁净泓给他连服了数日的天山雪莲丹,到六月初一时他的症状开始缓解,初二开始能少量进食。大家都以为他的身体开始好转,谁知到了六月初五早晨,身边侍奉的人刚准备扶他出去走动,他却倒地不起,等郁净泓片刻赶到时,已经没了呼吸。
郁净泓一生中仅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他幼年失怙恃时,再一次就是把白锦士抱在怀里,而白锦士没了呼吸的时候。白锦士与他有师徒之义,更有父子之情,这中年丧子之痛宛如剜心。即使过去数十年,每每忆起白锦士之死,郁净泓仍会心痛不已,以致他不愿意再有人提起。
但是现在,他必须把疤痕重新撕开,哪怕仍是血淋淋一片。
郁净泓是怀疑白锦士中了毒的,否则他不会让白锦士连服数日的天山雪莲丹,虽然白锦士的症状和其他中毒人不太相同。天山雪莲丹,从天山雪莲提炼而得,昆仑门秘制,解百毒。事实上,数日后,白锦士的症状的确有所缓解;可是初五那日,明明已经有所好转的白锦士为何突然离世了呢?难道之前的好转是假象?
郁净泓反复问询了侍奉白锦士的人,他们都是昆仑门弟子,为首的名叫陈昆,初五那日在白锦士身边的就是他。他自幼在昆仑门长大,基本不与外面的人打交道,武功修为虽一般,但为人敦厚谨慎,郁净泓信任他,才把白锦士交予他照料。白锦士身亡,陈昆无比自责。
郁净泓知道凶手不是他。一则郁净泓了解这名弟子,人不算精明能干,但胜在仁厚老实。二则白锦士在返回昆仑门前就已经中了毒,而陈昆一直就呆在昆仑山。
尽管如此,萧远认为,他需当面问询陈昆。毕竟,白锦士生命的最后时分,身边只有陈昆。白锦士去世,陈昆自请去玄幽镜守灵。玄幽镜是昆仑门历代掌门人长眠之地。白锦士本来是昆仑门下任掌门的不二之选,郁净泓将他葬在那里,也不算越矩。昆仑山本就是个远离尘世的地方,玄幽镜更是常年冰雪、人迹罕至。那时的陈昆也才二十多岁。郁净泓开始不同意,但陈昆执意要去,郁净泓只得允了。
仅凭陈昆的回忆是不够的,眼下还没回昆仑门,萧远还有其它事情需要了解。
萧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描绘白锦士的形象。中等身量,浓眉俊目,擅吹萧,常身着白衣,背负宝刀,腰悬玉箫。性情刚烈,不能容不平之事。十八岁下山,弱冠成名,二十二岁身亡。会不会是他下山后的这几年结了仇家?
然而郁净泓说没有。白锦士曾告诉郁净泓,他在江湖上碰到的恶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他杀了,要么知错改过,和他成了朋友。郁净泓也悄悄打听过,如白锦士所说,他在江湖闯荡四年,确实也没什么活着的仇家。
郁净泓也曾投书益州唐门掌门唐岳问询毒药一事。两人彼此早都知道对方,但唐门素来极少踏出巴蜀,两人仅在峻极峰武林大赛谋过面,关系尚可。唐岳回信,白锦士应系二次中毒而亡,然而中的什么毒他不能判断,但肯定不会源自中原。中原毒药,归根溯源都出自唐门。人中毒后,即使是慢性毒药,也会或口鼻出血、或肌理变色、或骨骼发黑,总之人的身体发肤都会有所变化,绝不会像白锦士那样肢体麻木、头疼腹痛,但至死五官四肢肌肤纹理都没有改变。
二次中毒?唐岳的回信令郁净泓十分震惊,也就是说,回了昆仑门以后,白锦士又中了一次毒。这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也是陈昆自责、认为自己难辞其咎的原因。
天下毒药分三家,中原、西域、苗疆。白锦士中的不是中原之毒。
投毒未必需要人在场,也许还有其它途径。萧远想,他提笔写了封信,收信人是唐云。唐岳的六公子,唐门的后起之秀,据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江湖上人称“毒手如来”。萧远以天机阁阁主之名,邀唐云在昆仑山相见。
萧战问:“公子,益州唐门向来少出巴蜀,公子邀唐云远赴昆仑山,他肯去吗?”
萧远微微一笑:“他定然肯的。”
原来,在郁净泓交予萧远去调查白锦士中毒身亡之事,萧远首先想到的就是益州唐门。白锦士跟唐门没有任何纠葛。他从未踏足唐门的地盘,没有交往过任何唐门一个弟子,他的死和唐门没有关系。所谓术业有专攻,要找出幕后凶手,一定要借助唐门之力。仅仅靠和唐门书信往来是不够的。他传信给天机阁剑南道弟子,务必打探出益州唐门一些事情。天机阁人才辈出,很快就打听出益州唐门的一桩陈年密宗。唐岳现在的夫人姚氏是续弦,唐云是唐岳的结发妻子杜氏所生。唐云十一岁那年,杜氏回了趟娘家,返回益州的路上失去行踪。唐门对外称杜氏病亡,一年后唐岳续娶姚氏。唐云成年后,一直派人寻找他母亲的下落,然始终无所斩获。
萧战又问:“公子,您答应唐云,天机阁出面来查找唐夫人?”
萧远说:“正是。”
唐门在江湖是个神奇的存在。早在魏晋时期,唐门的祖先就选择益州而居,衍嗣绵延。东晋后期,“仁德唐”的药铺开始遍及巴蜀。然而,真正让唐门发展成为江湖上人人敬畏的豪族却是它的“毒”。一代一代的唐门骄子踩着同族人的血肉登上掌门人之位,成为天下毒王。每天,都有人以各种隐蔽的方式摸进唐门,重金求得唐氏毒药;每天,又有更多的人哭着喊着爬着被抬着到唐门寻求解毒之法。唐门自己卖出去的毒药,除了原买家,唐门是不会给解药的;剩下的唐门都给解,只要价码给得够高。除了唐门,天下还有数不清的制药制毒门户,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家能撼动唐门的地位。因此,唐门在江湖上被很多门派咒骂、忌惮,却少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招惹他们。
唐门枝繁叶茂。现任掌门唐岳就有兄弟十人,唐岳自己又有嫡出两子一女(嫡子为原配所生,嫡女为续弦所生),庶出五子三女。唐云就是这嫡出的小儿子,除了同父同母的一个哥哥、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还有其他众多叔伯兄弟。唐云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天下毒药之宗唐门的未来掌门人热门人选,萧远相信他的实力。但萧远还有其它的想法。
如果能查明白锦士所中毒药,下毒人的身份就不难识别了。西域?苗疆? 西域之毒……
萧远想起了旅途中结识的康瓦尔,康瓦尔就很了解西域毒药。两年多没见到他了,罗厚烨说康瓦尔在他的商队中威望仅次于萨满,且能言善辩、长袖善舞,端的是个人才。萧远就派萧和去联络康瓦尔。
苗疆么……苗人擅蛊,虽然一时还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可以打听,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不是么?萧远送出一鸽羽。天机阁有一弟子名叫让炜,黎州人,才十七岁,然智计机敏,在给罗厚烨护卫商队传递信报上功劳不小,给萧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萧战自请去南诏(今云南),萧远不允,他让让炜回南诏走一趟。
唐初的南诏还是蛮夷之地,很多地方尚未开化。颇多地方有瘴气沼气,言语也不通畅。萧战富有江湖经验,但他是个北方人,常年都是在长安、西北活动,并不是个派往苗疆的合适人选。
昆仑门弟子不使毒,但能识别一般的毒药。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什么样的毒药,能让白锦士这样一个一代骄子两次中毒呢?既没有深仇大恨,是什么原因能引得这个凶手痛恨白锦士、以致非致他于死地呢?而白锦士中了毒,却不知道仇家是谁、为何对他痛下毒手?
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开始浮现在萧远脑海里。这个人擅伪装、极隐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一定是极为熟悉白锦士的人。
极为熟悉白锦士的……难道是昆仑门自家弟子?这个念头令萧远皱起了眉头。
数日后,天机阁弟子传回讯息,唐云约萧远五月初六巳时在利州水云间相聚。
萧战问:“公子,他邀您利州相见,是应允了还是没有应允?”
“居于两者之间,”萧远说,“唐云是他母亲亲手抚养,母子感情极深。他打探他母亲的下落已有数年,虽未有什么成效但从未放弃。如今有人愿意相帮,他自然求之不得。但我昆仑门素来和他唐门没什么私交,昆仑山又太远,唐门江湖仇家不少,他自然有些顾虑。
利州在长安和益州之间,他把地点选在利州,其实已表明他是愿意的。要和我会面,不过是要试探我们天机阁的实力罢了。”
如萧远所说,唐门江湖仇家不少。毕竟天下毒药,大部分出自唐门。唐云北上利州之事,除了萧远、唐云及两人身边亲信,对外秘而不宣。
五月二日。利州。
萧远带着萧战到了利州。他需要提前了解剑南道这边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唐门的。天机阁剑南道的头目叫邱承志,隆州人,个子不高,精瘦,年方二十七。七岁入昆仑门,年岁虽然长于萧远,论起辈分来还要唤萧远一声师叔。其人极擅易容、伪装、口技。吐谷浑之战在龟兹做出声势,佯装唐军要在龟兹集结的就是他。吐谷浑之战结束后,萧远派他回剑南道总理天机阁剑南道事务。
邱承志说,唐门扎根巴蜀数百年,与别家氏族门伐大不相同。制毒解毒上没有其它门派氏族能撼动唐门地位,但唐门内部派系林立、竞争激烈,尤其几十年一轮的掌门之争,往往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手足相残也司空见惯,族内尊长也默许。反正大家都会施毒解毒,谁能当上掌门人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呗。今天唐三被毒聋毒瞎,明天唐十毒发身亡,自己的本事不济罢了,怨不得别人。然一旦掌门之位确立,阖族都需听此人号令,再不许互相荼毒。接下来便是几十年的岁月静好,幸存下来的年轻人各自娶妻生子,各过各的安生日子,父兄之间便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直至下一届掌门人开始选拔。
如此遴选下来的掌门便是下毒解毒中的王者,幸存下来的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唐岳近些年身体不好,甄选下届掌门人的事就被提到了日程。唐云虽然在掌门人之争占了上风,获得大部分族中尊长的支持,但到底掌门人之位还未被正式确立。现下唐岳只把绵州、梓州两处的家族产业划归唐云。
所以,利州虽然也是唐门的势力范围,却不在唐云的掌控之中。
其实唐云完全可以把会面地点选在绵州或者梓州,唐云却选了更远的利州。
这个唐云,有点意思。萧远想。
转眼到了五月初六。天气晴好。萧远、萧战、邱承志近巳时到了嘉陵江畔。
临岸远眺,江水一碧万顷,烟波浩渺,江上点点船帆,沉浮于波涛间。
沿江一带,有不少茶楼。有些茶楼依江而建,有些茶楼索性直接就开在江边的画舫里,水云间就是其中之一。远远看去,江面上有七艘画舫沿江边一字排开,铁链将画舫两两相连。走近再看,每个画舫均为上下两层,船头船尾各有一竖排灯笼高高挑起,每个灯笼上各有“水云间”三字中的一个。每个画舫门楣上各有一个名号,比如“巴山夜雨”,比如“水天一色”。
除了中间那艘画舫没有名号,掌柜的在那里。邱承志报上“六公子”之名,掌柜就让小二把客人带去“水天一色”。
上到“水天一色”二楼,楼上已有五人。靠窗坐着一年轻郎君,左右各两人站立。看到萧远三人,中间那郎君便站了起来。
郎君约莫十七、八岁,中等身高,偏瘦,肤色如女子一般白皙,眼睛细长,鼻高唇薄。一对耳朵特别显眼,耳垂奇大,圆润如珠,如同禅寺里的如来。着一身水青色蜀锦,手拿一折扇。见到萧远三人,眼睛立刻锁定萧远,一边打量萧远,一边抱拳说“幸会!幸会!”
这就是传说中的下一届唐门掌门热门候选人唐云了。
萧战觉得,这唐云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根本不像人们心目中的制毒高手。
走上画舫二楼的三人,唐云一眼便断定居于中间的便是天机阁阁主萧远,虽然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
这个人身材高大,麦色肌肤,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看便知不是蜀人。
江湖中声名赫赫,隐隐已成第一信报门的天机阁阁主,想象中应该是个心机深沉、深居简出、外表不显山不显水的中年人,谁知居然是个二十出头、仪表堂堂的英俊后生。唐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后悔,自己打算和天机阁合作,接受天机阁的邀请远赴昆仑门、让天机阁调查母亲失踪是否有些过于轻率。
然而失望只在一瞬间。
三人抱拳回礼、双方落座时,船身有了片刻的晃动。水云间是七艘大船用铁链连在一起,此刻江上风平浪静,人至船上完全如履平地,船身根本不可能晃动。是唐云身边一个随从故意试探,貌似不经意地撞向萧远的腿,而萧远居然不避让,只在原地轻轻跺了跺右脚,船身就晃了起来,那名随从身体往旁边一歪,差点摔倒。萧远还含笑继续寒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唐云喝斥一声“无礼”,那随从赶忙赔礼退至画舫楼梯口。萧远摇摇头:“无妨”。
一队垂髫少女端巴蜀特色糕点、果茶鱼贯而入。
唐云左袖轻轻一挥,仿佛如兰似菊淡淡清香拂过。唐云轻声一哼:“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然后端起面前杯盏,笑嘻嘻地向三人致意:“唐某不擅饮酒,以茶代酒敬三位。”
萧远微微一笑,回敬。
萧战、邱承志心想:倒不知毒下在糕点果茶哪一样?就跟着萧远回敬。
一队年轻女子捧笙箫琴瑟缓缓而来。
唐云笑道:“怎不见双成姑娘?”
话音刚落,一女子人还在底楼而娇音先至:“哎呀,六郎,奴家恭候六郎多日了,六郎却怪奴家晚到!”
转眼,就见一女子怀抱琵琶翩翩而来,这女子身姿绰约,雪肤花貌,身着黄衣绿裙,头戴翠翘花钿,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唐云先把这女子介绍给萧远三人:“这是水云间的双成姑娘,她的琵琶堪称蜀中一绝。”然后又介绍萧远三人:“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我专程邀请他们到利州来听你的琵琶。”
萧远点点头,并不多言。
萧战心想:这个唐六,扯谎哄人倒是张口就来。
双成抱着琵琶给三人行了礼,口里说:“六郎如此说,可真折煞奴家了。”眼睛往萧远身上多瞟了两眼。
待双成也落座,唐云问:“双成姑娘,自去年三月来利州听过你的琵琶,一直未能忘怀,姑娘一向可好?”
双成眼波流转,莺声燕语:“这叫奴家如何作答?奴家若说过得不好,六郎不信;奴家若说过得甚好,奴家自己不信。”
唐云抚掌大笑:“卿乃妙人也!”
萧战又想:这女子倒不像一般的风尘中人,只不过这个唐六……看看萧远,萧远呷了一口茶水,没什么表情。看看邱承志,邱承志翘了翘嘴角。再看唐云,唐云以扇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双成,俨然风流佻挞一浪子,哪里有半点“毒手如来”的样子。萧战又一次在心里说了一遍“人不可貌相”。
须臾,琵琶声在“水天一色”响起。初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接着“轻拢慢捻抹复挑”,然后“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弦音一转,“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萧远突然喝了一声“小心”,迅速立起身来,拔出剑,挡在唐云身前。萧战、邱承志跟着起来,三人将唐云护在中间。双成赶紧躲到了桌案下。数不清的箭羽自江岸射向水天一色二楼,萧远三人、唐云的几名随从挥动手中兵器,左挡右挡,箭羽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小半盏茶的工夫过去,箭雨丝毫没有减缓,随着地板箭羽的积累,船舱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似有硫磺,又似有其它。
唐云道:“可恶,箭气有毒!”将手中折扇展开扇了两下,空中气味便消失了一些。他又自怀中掏出一小瓶,瓶内有数粒米粒大小的药丸,令众人分食了。桌案下的双成也得了一粒,迅速置于口内。
萧远说:“撤!”一手拎着唐云,一手向上挥动宝剑,刺破舫顶,带着唐云就跃到了画舫外层。只见江边黑压压站了数百黑衣蒙面人,正一拨一拨对着水天一色狂射箭弩。画舫顶上也站了数十名黑衣蒙面人。萧远手提宝剑,悬空划了一招“拨云见日”,那些黑衣蒙面人还未来得及摆开招式就个个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唐云也吃了一惊,未想到萧远如此年轻,功夫居然如此之高。
萧远带着他几个纵身就跳离了水天一色。
萧战、邱承志,以及唐云的数名护卫也冲了出来。
“扑通”一声,一个黄绿身影,跃入了江中。
江岸上又有数十人蠢蠢欲动,准备追过来。唐云不慌不忙、呵呵一笑,冲身后挥挥衣袖:“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见一黑一红两物从他袖中飞出,黑色散在水岸上方,片刻间岸上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扭曲了起来,个个都又是抓挠又是捧腹、痛苦万状的样子;红色飞向水天一色,水天一色很快燃烧了起来。
萧远带着唐云从一艘艘画舫顶上越过,最后跳向一艘小船。船上艄公似乎等候已久,见到萧远二人,抱拳作揖后,立刻划动双桨向嘉陵江下游而去,不一会就把水云间远远甩在后面。
一艘小船尾随而来,船上是萧战、邱承志和唐云的几名随从。
往后看,江上大火熊熊,水云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