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道好还
麦琪的试验田2024-04-14 09:255,035

  李瑶“先贤朝圣”的事易办,按照昆仑门章程来就好了。可是如何处理贾剑平?昆仑门这边犯了难。当年排名第二的弟子,下山多年后害死了排名第一的弟子,这在昆仑门是从未有过的事。在云台山时,郁净泓就和方廷轩商量过,方廷轩也为难,他含糊地说:“师兄,你看着办,总之要严惩凶手,以慰锦士在天之灵。”

   郁净泓六月初就到了昆仑虚,随后,萧战萧和押着贾剑平也到了。

   在暴冰室郁净泓单独见到了贾剑平。多年前,在昆仑虚、云台山,郁净泓都见过贾剑平。那时,贾剑平还是张广源的得意弟子之一。他和张广源还私下里交流过对几个弟子的看法。论刻苦,贾剑平不逊于白锦士,但在领悟上,贾剑平就是差白锦士一点点,就是领悟上的一点点差距,造成在实力、造诣、意境上前者比后者差了几个等级。一个冬日的清晨,天色还未亮,多数弟子还在睡梦中,他想到天台转转,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在天台上跃动,稍走近,他认出是贾剑平。对于愿意勤学苦练的弟子,无论其人功力如何,作为长辈,都是乐于教授的,他也如此。看到贾剑平打了二十几个招数,他喊住了,给这个弟子指点了一番,并亲身示范。对于掌门人的亲身指导,贾剑平感恩、谦逊,表现得无可挑剔。由此,贾剑平还给郁净泓留下了勤奋上进的好印象。郁净泓还曾想:每一个掌门人都需要几个师兄弟帮衬,否则孤掌难鸣。他自己就有方廷轩、张广源等,他们帮他分担了门中俗务、教诲弟子等诸多事务,他才能带着白锦士江湖游历和历练。等将来锦士当上掌门,也需要有几个师兄弟留在身边,比如贾剑平,大家同气连枝、齐心合力,才能把昆仑门发扬光大、代代相传。他这样想了,也这样讲给白锦士了。但也许他过于醉心武艺本身,在昆仑虚、云台山的时间太少了,对门内弟子关心不够,不了解他们所思所想,贾剑平最终下了山。贾剑平离开之后,剩下弟子更是远远不如锦士,锦士在他那一辈的弟子中,一枝独秀,木秀于林,过于耀眼。这其实对锦士的成长没有什么好处,他只能让锦士去江湖闯荡。

   作为曾经的掌门人,他是有责任的。郁净泓这样想。这也是如何处置贾剑平,他迟迟不能决断的原因。

   贾剑平和锦士是同龄的,如果锦士活着,便如贾剑平现在这个年龄。但是,绝不是贾剑平现在这个样子。贾剑平皱纹满面,须发全白,仿佛花甲之年一老翁。他实则才四十二岁。他武功俱废,脚筋已断,成了完完全全一个废人。

   郁净泓说:“子隐,当年你为什么要下山?留在昆仑门不好吗?”

   郁净泓的声音平和,沉稳,一如当年在天台,他的声音:“子隐,你这么早就来练功了?你的招式要调整,对不对?”

   不像白锦士,贾剑平很少有见到郁净泓的机会。作为掌门人,郁净泓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难得有空去指点门下弟子的武功。而指点弟子武功的事,都是交给他的师傅张广源的。

   而这个“偶遇”掌门人的机会,其实是他刻意等来的。昆仑门弟子中流行一个说法,同样的修为武功,在昆仑虚练习一年后再回去,功力能得到大大提高。大业七年三月,张广源带着他和白锦士,以及其他一些弟子一起到了昆仑虚。四月,郁净泓也来了。他打听到郁净泓有隔三岔五去天台的习惯,就每日早早在天台守候,终于在第四日,他等到了。

   这数日的等候没有白费,郁净泓的武功本来就高于张广源,他指点弟子的方法也迥乎于张广源。张广源性情直率,弟子练习中有不当的地方他总是直截了当指出,有时就会被他当众批评得面红耳赤。

   但郁净泓指点弟子不这样。他让弟子先打出来,然后他自己再演示一遍,让弟子自己去比较揣摩领悟。

   他是弟子里排名第二的,饶是这样,也经常被张广源当众批评。他自尊心极强,内心里其实很抗拒,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他不像他的师兄兼同乡汪南之,汪南之善于察言观色,为人处事周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得心应手。汪南之也经常被张广源批评,甚至被批评得更多,但汪南之不在意,每每在被张广源批评之后,汪南之总是说:“师傅教导的是。师傅这样教导徒弟,徒弟可以少走弯路。”汪南之和张广源的师徒关系比他要好得多。

   他不喜欢白锦士,在郁净泓把白锦士带进昆仑门之前,他是弟子里的第一;自从白锦士进了昆仑门,他只能是弟子里的第二。谁会喜欢一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存在呢?但是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白锦士是掌门人唯一的爱徒。郁净泓对白锦士的器重与喜爱,人人看得见。不仅仅是师徒,更像是父子。

   他其实是很羡慕白锦士的,白锦士的师傅比他的师傅武功高,比他的师傅更懂如何指导弟子,师徒关系更不用说,最重要的,白锦士的师傅是掌门人,有更高的话语权。

   汪南之曾经跟他说,叫他别下山,就留在昆仑门。他其实也这么想。他从内心喜爱习武,不习武,他还能做什么?下山了,回了老家,守着十几亩的茶园,对于他有何意义?要留在昆仑门,需要他师傅的意见,更需要掌门人的决定。他刻意制造的“偶遇”,其实就是为了给掌门人一个良好的印象。

   他也知道,论武功修为,他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白锦士。但那又如何?他师傅就赶不上郁净泓,后来的方师叔、罗师叔都赶不上,他师傅、方师叔不都在昆仑门呆的好好的?郁净泓不喜俗务,迟早会把掌门人之位交出去的,交给方师叔的可能性更大。方师叔貌似严肃实则为人和善,谦谦君子,比他的师傅、罗师叔更适合掌门人这个位置。

   所以,纵然内心抗拒,他仍然努力维系着和张广源、白锦士的关系,并且把对白锦士的厌恶深深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她的到来。一切发生了改变。

   她是张敏,郁净泓、张广源、方廷轩、罗厚烨这些人的师妹。他,白锦士,都要称之为“师姑”。

   但这个师姑其实与他和白锦士同龄,是郁净泓他们这些人师傅的故人之女、关门弟子,郁净泓他们都称她为“小师妹”。师姑很少在云台山,她父亲为奸人所害早亡,母亲长年生病,她在家侍奉母亲。本应是她经常到云台山来,郁净泓、张广源、方廷轩、罗厚烨这些人体谅她照顾母亲不易,就轮番下山到她家,教授她武艺。据说,他们师傅的临终遗言,就是要他们几个照料好她。郁净泓他们确实也做到了对师傅的承诺,他们轮番到她家时,不仅教授她武艺,还把她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也一应包揽了下来。大业六年,她母亲去世,在家守了一年的孝,大业七年三月,她上了云台山。六月,她被送到了昆仑虚。

   她是那样一个奇特的女子。一个孤女照顾缠绵卧榻的母亲多年,可是她的眉目里看不出丝毫的困顿孤苦。五官清丽秀美,身姿婀娜矫健,举止落落大方,言辞舒朗爽利,别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他立刻就被吸引。在一个黄昏,他约了她,鼓足勇气向她表白他浓烈的爱意。她立刻就拒绝了,她说:“虽然我们同龄,可是我是你的师姑,礼法、伦理不容。今后你休要再提,我也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其实来之前他也想好了,他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着她离开昆仑门,永永远远不再踏入。什么掌门人之位,什么锦绣前程,为了她,他统统可以不要。可是她断然决然拒绝,不留半点余地。

   其实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他心存侥幸。虽然被拒绝,他心里难过,却没有恨她,毕竟现实确如她所说,他们中间隔着礼法、伦常,她身受昆仑门重恩,不可能背叛昆仑门。

   直到某一天,在玉清池畔一个隐秘的山洞,他见到了她和白锦士相拥的身影。

   她又是另一番说辞:“锦士,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我也心悦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是郁师兄唯一的徒弟,他对你寄予厚望,我身受昆仑门大恩,郁师兄替我报了父仇、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毁了他唯一爱徒的声誉和前程。今日就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过了今日,我永永远远只是你的师姑。”说罢,两人亲吻在一起……然后,她推开白锦士,独自匆匆离开。

   他那个角落太隐蔽,两人不知道,那一晚,是三个伤心人。

   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昆仑虚。

   他心碎了一地。同样都是拒绝,可是这是多么不一样的拒绝啊。为何人人都认为他不如白锦士?连张敏亦如此。白锦士武功比他高,白锦士资质比他好,白锦士反应更机敏……总之,白锦士样样比他好。他对白锦士的恨意自此便如春日里的野草,疯狂滋长。

   

   见他许久没有回答,郁净泓略提高些嗓音,又问了一遍:“子隐,当年你为什么要下山?留在昆仑门不好吗?”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的好徒弟白锦士。”他冷冷地回答。

   “锦士和你有什么冤仇?”

   “冤仇?如果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你,有一个人样样都比你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会怎样?如果连你爱慕的女人也被他夺去?你又会怎样?”

   “爱慕的女人……被锦士夺去?是谁?”

   “就是你的好师妹张敏,你还不知道吧?哈哈哈哈,你最看重的徒弟,和你最疼爱的师妹搞在一起,你居然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张敏,我为了她,可以抛下一切,她却不要我;她为了保全你那爱徒的名誉,为了他的前程,她宁愿嫁给一个穷教书的!她宁愿嫁给一个穷教书的也不嫁给我!这一切都是拜你那爱徒所赐!你说他和我有什么冤仇!”

   锦士和小师妹……不,他是知道的,因为有一晚,他抄近道前往清凉台,路过玉清池畔,无意中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后来小师妹匆匆离开昆仑虚,匆匆下山嫁人。他默认了这些,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郁净泓难过地闭上了眼。若是早知锦士天不假年,小师妹年纪轻轻就会守寡,不如当初就成全了他们。世俗礼法,比起他们两个的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你的徒弟死了,你的师妹当了寡妇,这是他们的报应!报应!哈哈哈哈……”

   郁净泓拂袖而去。

   

   萧远带着李瑶上了昆仑虚,待李瑶“先贤朝圣”事毕,他们见到了郁净泓。郁净泓问了他们一路的情况,萧远就把松州之役、路过甘州、胡杨林遭遇沙匪的事大致讲了一遍。郁净泓点点头:“这对瑶丫头是个很好的历练。这帮沙匪如此作恶,我们昆仑门绝不能袖手旁观。”

   萧远问郁净泓,打算如何处理贾剑平。

   郁净泓说:“我昆仑门素来讲‘惩恶扬善’,对付这种恶人,就用恶的办法。让他爬到玄幽镜外,在那里解决他,既告慰了锦士的亡灵,又不叫他弄脏了玄幽镜。” 萧远点点头。

   

   十一月丁未。萧远嘱咐李瑶好好练习剑法,又说清凉台有很多武功古籍珍典,她的一些疑惑或许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李瑶心想:我若实在不能参透,还有郁师伯在,师兄也忒操心了。正想着,郁净泓走了过来,说他要去清凉台,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李瑶很乖觉地立刻应了。

   萧战萧和从暴冰室提出贾剑平。贾剑平要求去观雪汀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间再看一眼,萧远没有反对。

   萧战萧和架着贾剑平,把他扔进他昔日的房间,房间里布满灰尘,贾剑平呆看了好一会,流下秽浊的眼泪。萧战萧远守在门口。萧远远远站着,负手看向远方。

   贾剑平的房间紧挨着白锦士的房间。他从自己的房间爬出,又爬进白锦士的房间。白锦士的房间依旧一尘不染,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连那个带到润州、杭州又被萧战萧和带回的竹叶杯也还是放回了老地方。只除了桌上多了一个白锦士的牌位和一排昼夜不熄的灯油。据打扫房间的昆仑门弟子讲,牌位和灯油是数月前一个叫张敏的昆仑门下山弟子来昆仑虚祭拜白师叔置办的。

   贾剑平爬到桌案下,伸手拿过那个杯子,仔细端详了一会,他“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突然拿过杯子,狠狠地朝地上砸去,杯子碎成几块,他拿起一块碎片用力朝自己的手腕一划,鲜血“汩汩”地留了出来。萧战萧和赶紧上前阻止他,但为时已晚。令人恐惧的一幕出现了,随着贾剑平的手腕里不断流出血,无数条褐色的虫子从他的鼻子、耳朵、嘴巴里爬了出来!原来,被贾剑平咽到肚子的黄金蛊早已发育成熟,完成交配,腹腔里孕育了无数个虫卵,贾剑平咬死了成虫,却把无数的虫卵生吞了进去。虫卵在他的腹腔里长成了成虫,这些成虫嗅到了他身体外赤盐和鲜血的味道,急不可待地要破体而出。贾剑平只发出“啊”地一声惨叫,片刻的功夫,周身血管崩裂,成了血糊糊的一团。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推翻了桌案,桌案上的灯油倒下泼了他一身,一个未熄的灯芯落在他身上,顷刻间大火在他身上燃烧了起来。

   萧远三人都冷眼旁观。贾剑平设计用黄金蛊害死了白锦士,而他自己,也最终丧生于黄金蛊。曾经的昆仑门年轻一辈里排名第二的弟子,也曾雄心勃勃,也曾意气风发,却落得半生潦倒,死状凄惨。终究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也算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这个时节留在昆仑虚的人本来就不多,郁净泓和李瑶去了清凉台,其余弟子去了无极峰,两处离这里都不近。等大家看到观雪汀这边浓烟滚滚纷纷赶来时,这边的房间已经烧掉了几间,只是火已经灭了。

   萧远平静地说:“走了水,烧毁了房间,明年开春再请人来修复。”

   等众人离开,只剩下郁净泓和萧远二人的时候,萧远把失火的原因、经过讲了一遍。

   郁净泓说:“不必修了,以后这里不住人就是了。锦士在玄幽镜可以安心了。”

   萧远点点头,心里明白,师傅这么多年耿耿于怀的一桩心事,终是放下了。

   郁净泓临走时说:“若他还有尸骨留存,收敛了就地安葬吧。”

   毕竟是曾经的昆仑门弟子。给昆仑门带来的教训,惨痛而长久。

  

继续阅读:第三十九章 图伦狼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梦回大唐之萧萧马鸣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