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线微弱,仅能照亮近处。
从炕上望去,柜旁的人影仅显轮廓。
毛丫娘突然瞥见柜边的黑影,惊恐地尖叫,急忙将小女儿藏进被窝。
她颤抖着质问,谁在那里,半夜三更有何贵干。
随即,她愤怒地咒骂起来。
然而,那黑影静止不动,毫无回应。
毛丫爹李大根和其余弟妹也被惊醒,大根同样受到惊吓。
但想到妻子和孩子在旁,他鼓起勇气掀开被角,望向那黑影。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昏暗,他辨认出那是他的大女儿毛丫。
他掀开被子,责骂道,你这丫头,整日里闹腾,半夜不睡觉搞什么鬼,明年得赶紧找个婆家把你嫁出去。
柜旁的毛丫却对父亲的话置若罔闻,继续不停地梳头。
毛丫娘得知是毛丫后,才敢抱着小女儿去小解。
将小女儿放回炕上,她拿起油灯走向毛丫。
当她靠近毛丫时,又是一声惊叫,慌忙扔掉油灯,在黑暗中抢夺毛丫手中的篦梳。
同时哭泣着喊道,女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半夜三更的,别吓唬娘啊。
毛丫却发出尖锐的笑声,那声音空洞而刺骨,直击人心,就像刚饮下冰冷的凉水,让人从里到外感到寒意。
毛丫爹大根察觉到不对劲,摸索着寻找洋火。
油灯翻倒了,他点亮洋火,在微弱的火光中,他看到了一个满是血迹的光头,那是毛丫,是头发被剃光的毛丫。
毛丫娘哭喊着,紧紧抱住女儿的胳膊试图阻止。
大根也试图拦住女儿,毛丫并未反抗,只是拼命挣扎,重复着梳头的动作。
令人惊讶的是,毛丫所展现的力量远超过她在田野劳作时的常态,伴随着一连串怪诞的笑声。
大根不敢过于用力,唯恐伤及女儿,在黑暗中,他挥舞着手臂,向毛丫的面部猛力挥去。
在某些场合,当人们陷入狂乱时,几记耳光往往能产生效果。
毛丫倒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大根在黑暗中摸索,将女儿抱回了床上,之后才去寻找油灯。
灯光亮起,他们看到了昏迷的毛丫,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掉落。
实际上,头发是被拔掉的,毛丫紧握的那把篦梳上还缠绕着粘稠的头发。
毛丫的母亲心痛欲裂,艰难地从女儿手中取出那把散发恶臭的篦梳,那气味就像刚从腐烂的肉中拔出一般。
毛丫的母亲打开门,将篦梳扔到了屋外。
大根端来热水,双手颤抖地为女儿清洗脸上的血迹。
毛丫的头皮肿起,布满了肿块和青紫,满是篦齿留下的划痕,仿佛是将头皮里的头发一束束拔出。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毛丫在昏迷中竟未感到疼痛,嘴角还挂着一种怪异的笑容。
清洗完毕,大根将女儿背起,前往老母亲的住处。
大根的母亲年过半百,因自幼未缠足,被村里人称作大脚婆婆。
她天生一副男儿相,性格豪迈又细致,甚至比男子更细心。
年轻时不愿在家侍奉公婆,常随丈夫四处经商,因此阅历丰富。
年老后,她选择在家颐养天年,大根的父亲两年前过世,老妇人不愿打扰子女,独自居住在老宅。
村里人遇到怪异之事,都喜欢找大脚婆婆倾诉,即便问题当下无法解决,大脚婆婆也能提供一些建议。
奶奶看到昏迷的毛丫很是心疼,又向大根和儿媳打听了孙女这些日子的怪异举动后说,毛丫可能是带了什么鬼东西回来,从头发被拔光来看,和那把篦梳有关。
听完篦梳的故事,大脚奶奶正欲发表意见,却又皱起了眉头。
她询问大根,巷口卖头花的女子是否头戴头巾。
大根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并提到毛丫曾好奇为何那女子在炎热夏日仍裹紧头巾,只露出面容。
大根还向毛丫解释,或许是女子初涉商界,感到些许羞涩。
大脚奶奶确信梳子非同寻常。
毛丫娘听后,表示要将篦梳烧毁。
但大脚奶奶摇头制止,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警告说,烧毁梳子可能会给女儿带来更大的麻烦。
大脚奶奶提到,她曾听说怨念会附着在人常用之物上,若仅是毁坏,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无处依附的怨念会持续缠绕使用者,或转而伤害他人。
她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原路返回,将物品归还给送者,但难点在于不能主动送出,必须等待对方索要。
大根询问如何是好,大脚奶奶沉思良久,最终指示毛丫娘将篦梳洗净后送来,并用红布包裹置于院中窗台上。
当天下午,毛丫醒来,发现一夜之间头发尽失,几乎崩溃。
奶奶安慰她,头发根未受损,尚可再生。
毛丫因过度惊吓再次昏睡。
晚上,毛丫和大根便留宿在奶奶家。
奶奶在毛丫枕下放置剪刀,身旁摆放柳条,并用红布将毛丫包裹,最后将家中大黑猫置于毛丫身旁。
夜间,黑猫一反常态,整夜低鸣,对着窗户。
次日清晨,毛丫睁开了眼睛,大脚奶奶发现她除了感到悲伤外,并无其他不妥。
于是,她递给毛丫一条头巾,让她围上,接着让大根带着毛丫前往县城,购买一些女孩子偏爱的头饰。
毛丫被安排站在巷子口,等待顾客来挑选头饰。
一旦有女性顾客询问梳子,毛丫便要将梳子赠予对方,随后立刻离开,不要回头。
大根对此感到不解,为何不直接让毛丫售卖梳子呢?
大脚奶奶解释说,这是她从老一辈那里听来的,为了毛丫的安全,不能冒险。
县城的集市已经散去,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毛丫头戴头巾,站在她曾经购买蝴蝶结的巷口,向过往行人展示手中的头饰,而毛丫的父亲大根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他们并未察觉,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巷口,一个身着黑长袍的人影正默默注视着毛丫。
三天过去了,却始终无人问津。
那几天,奶奶回家的时间都比较晚,她解释说去串门了。
与此同时,奶奶家的老猫变得越来越不安分,若非奶奶用绳子将其束缚,它可能早已逃之夭夭。
毛丫感到十分沮丧,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奶奶安慰她,明天会有小集市,届时人会多起来,肯定会有顾客来购买她的头花。
不出所料,次日街头的行人数量增多,几位少女发现了巷口的毛丫,她们急忙跑近,对毛丫精心挑选的头饰赞不绝口,尤其是价格低廉。
少女们轮流试戴毛丫手中的头饰,很快,她们的发型都变得有些散乱。
其中一位少女正用手整理着蓬松的发丝,向毛丫走去,正准备说话,却被一个瘦弱的身影挤开。
这个身影裹着一件长长的黑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的农村草帽,帽檐遮得很低,难以辨认其面容。
她站在毛丫面前,开始说话,小姑娘,有没有梳子,借给老妇人用一下。
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听起来令人不适,仿佛是刻意压低喉咙发出的。
毛丫听到有人索要梳子,而且是一位老妇人,她心中的矛盾感立刻减轻了许多。
毕竟,将这样的物品交给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她会感到难过和愧疚。
毛丫迅速将红布包裹的篦梳交到老太太手中,没顾上向女孩们讨要钱,便转身奔向父亲。
父女俩一口气跑到街道的拐角,然后便不见了踪影。
巷口那位身着黑长袍的老太太,背对着墙根,摘下头上的草帽,用篦梳梳理着乌黑的头发。
梳了几下后,她将篦梳藏入怀中,重新戴上草帽。
随后,几滴水珠滑过她布满皱纹的脸庞,她轻轻擦拭,转身向东边的城外走去。
那一夜,毛丫在不安中度过,但还算平安。
只是,他们没有等到像前几天那样晚归的大脚奶奶。
第二天清晨,村里赶车的二狗来找大根,告知他大脚奶奶最近每天都雇他的马车进城。
但昨天傍晚,大脚奶奶说有事,不回村了。
二狗让大根今天过来告知一声,大根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天,大根带着毛丫再次前往县城,搜遍了大街小巷,却未能找到那位穿黑袍的老太太。
一年后,毛丫的头上长出了三寸多的新发,尽管有些地方头发稀疏,但等头发长长后,扎起来便看不出来了。
实际上,毛丫已不再介意自己的头发是否完整,她更怀念的是她的大脚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