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尼罗2020-10-08 21:5513,198

  小鹿回了他那一处小公馆,结果刚一进门,就发现程世腾来了。

  小鹿一走,连带着李国明和保镖也得跟着他一起走,小洋楼里就成了个空空荡荡的局面,仆人倒是懂得给大少爷端茶递水,但大少爷若是不额外的下命令,仆人们也不敢进来碍他的眼;于是程世腾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很寂寞的灌了一肚子茶水。

  他远行在外的这些日子里,小鹿那心思花样翻新的变了好几个来回,变到最后再见了他,那态度和先前就不大一样了。一言不发的走进客厅,小鹿在他斜前方的小沙发上坐下了,然后依旧是不说话,只扇动睫毛看了他一眼。

  程世腾接受到了他这一眼,虽然这一眼无情无绪,并非秋波,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去哪儿了?我是下午到的天津,到家之后换了身衣服,直接就奔你这儿来了,偏又扑了个空。”

  小鹿低声答道:“我出门看跳舞去了。”

  程世腾见他和自己有问有答,敌意仿佛是不那么盛了,就乐得快要坐不住:“还是喜欢看跳舞?那我明天带你去大戏院看,正好最近来了个美国舞蹈家,据说是世界有名。咱们两个一起去,我不懂舞蹈,跟你看个热闹吧!”

  然后他下意识的端起温茶一饮而尽,举手投足之间几乎带了豪气:“晚饭吃没吃?吃了也没关系,权当再来一顿夜宵。我还饿着呢,这就让人给馆子打电话,让他们送一桌饭菜过来。”

  话音落下,他像脚底下踩了弹簧似的,猛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未等开口呼唤仆人打电话,他忽然又想起了新事情:“对了,我给你带回来了一些画报,你不是喜欢看画报吗?”

  小鹿听了这话,忽然有点无可奈何:“小时候喜欢。”

  程世腾笑了,笑得有些尴尬——小鹿尚未长大便远离了他,他印象中的小鹿,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爱吃栗子蛋糕,爱看新书和画报。

  程世腾真是饿了——先前在客厅里枯坐的时候,还没发现自己竟会有这么饿。汽车夫开着汽车直奔最近的西餐馆子,给他连冷带热的载回了一桌大餐。小鹿陪着程世腾上了餐桌,程世腾让仆人开了一瓶酒,然后起身去给小鹿倒酒。酒瓶沉重,他那托着酒瓶的双手颤得厉害。小鹿看了看他的手,又扭头看了看他的脸,程世腾似乎忽然精通了读心术,也有点像患了失心疯,边抖边笑:“饿的。饿死我了,刚想起来,中午没吃饭。”

  小鹿伸手握住酒瓶颈子,轻轻的向上一抬:“去吃吧!”

  程世腾意意思思的对着小鹿笑,感觉小鹿今天是特别的和气。绕到小鹿对面坐下了,他拿起刀叉,有种头晕目眩式的喜悦。一叉子叉进盘子里,他叉起沙拉往嘴里送,嚼得满嘴咯吱咯吱直响,然而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一颗心也不在饮食上,他失了控一般,不住的抬头去看小鹿。

  小鹿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然后抬眼去看程世腾:“今夜还走吗?”

  程世腾察言观色的摇了摇头,想要看看小鹿的反应,然而小鹿没有反应,单是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随即手按桌边站起了身:“我去洗澡。”

  程世腾不知道他这个澡是不是为自己而洗,一边胡乱的往嘴里扒着饭菜,他一边开动脑筋想心事,时常开锅的脑子此刻忽然灵醒了,他同时思索了好几桩事情,有他和小鹿即将发生的好事,有他此行弄到的私房钱数,还有他老子回天津的准确日期——都很重要,第一件事尤其重要。

  欠身把小鹿留下的酒杯端到自己面前,程世腾举杯喝了一大口。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他各方面都有长进,唯独狗脾气是丝毫未变。小鹿今天虽然没给他笑脸,但也不算冷言相对,这让他很高兴——一高兴就是彻底的高兴,乱麻一般的烦恼和往事,被他自作主张的全抛到脑后去了。至于小鹿抛没抛,他则是根本没想。

  吃饱喝足之后,程世腾端着一杯酒上了楼,一边走,一边听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及至推开卧室房门进了去,他迎面就见小鹿裹着浴袍蹲在床上,正在低头翻看自己从上海给他带回来的画报。画报是由铜版纸装订而成的,每一页都是光滑鲜艳。程世腾不是个读书种子,平时连闲书都懒得瞧,这摞画报是他在租界内的外国书店里购买的,因为论内容他是完全的看不懂,所以像个女子挑时装一样,他只挑封皮漂亮的买。

  搭讪着走到小鹿身旁,他在床边坐下了,跟着小鹿一起看,看过几眼之后,他自己笑了:“还真是小孩儿的书,买错了。”

  小鹿没理会,继续一页一页的翻。书里印着各式各样的汽车,车旁标注着英文单词,他一个一个的认,单词都是熟面孔,然而他读不出来也写不出来,教会学校的岁月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所学的那点知识,已经忘了个七零八落。

  合上画报盘腿坐了,他忽然伸手夺过了程世腾手中的酒杯,仰起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说道:“你连着这么多天没露面,我以为是他不许你再来了。”

  程世腾脑子一转,把这句话转明白了,不由得有些羞愧:“不至于,我还没那么听他的话。”

  小鹿扭头望向了他,眼睛看着眼睛,是直来直去的望。望过片刻之后,他垂下眼帘,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睡吧。”

  把酒杯递还给了程世腾,他关闭吊灯,只留了床头一盏立式台灯照明。程世腾痴痴的注视着他,只见他跪坐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低下头解开了自己的浴袍衣带,纤细的颈子向前弯着,他显出了单薄清秀的少年式身量,浴袍顺着脊背滑落下去,露出微凹的后腰和浑圆的臀。

  仰起头喝光了杯中的酒,程世腾面红耳赤的起了身。放下酒杯脱了上衣,他来不及继续宽衣解带,直接就扑向了床上的小鹿:“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已经弄到了一笔钱,但是还不够……我还会再找机会,我找这种机会很容易。只要钱的问题一解决,咱们就没了后顾之忧,到哪儿都能过舒服日子……我和他不一样,我只要你一个,你跟着我,咱们做一辈子的夫妻,永远也不分开……”

  小鹿仰卧在他身下,颤巍巍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即扭开了脸:”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程世腾低下头,开始亲吻他的耳根,同时含糊的答道:“上海……我已经在上海预备好了房子……我们隐姓埋名逃过去……他找不到的……”

  他的嘴唇很湿,气息很热,撩拨得小鹿直打哆嗦。闭着眼睛抵抗着痒意,小鹿想想何若龙的权,又想想程世腾的钱,权和钱都是好东西,何若龙和程世腾,仅从“人”这个角度来看,也都有着很体面的人样子。然而这四样好东西混合在一起,组成的何程二人,却是都很不怎么样。

  小鹿是个爱整洁的,书桌上连一张稿纸都不肯乱放。权钱何程四样好东西乱了套,乱得让他死去活来,于是他决心把他们重新归置一番,让他们见识见识他的秩序。

  午夜时分,李国明被房内的电铃吵醒了,睡眼朦胧的披了衣服出门当差。按照程世腾的吩咐,他往楼上卧室里送了一瓶酒。少爷和老爷倒是两路性子,老爷是不怕人看的,看的人越多,他越来劲;少爷却是矜贵,开门都只开一道缝,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抓住酒瓶往回一缩,随即房门“砰”的一关,几乎撞了李国明的鼻子。

  小鹿倚靠床头,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心想程世腾这人倒是老天真,二十大几的年纪了,还能理直气壮的说孩子话;真是十八九岁当大孩子的时候,偏又狠毒之极,祸害人不眨眼。

  程世腾只看见了小鹿的笑,小鹿一笑,他就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又爬起来,挤到小鹿身后,搂抱着小鹿左右摇晃:“丑丑,丑丑,你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咱们这一趟出去,几年之内怕是都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守在家里坐吃山空,所以我得提前把山预备出来。现在我手里攥着烟土买卖,使点儿劲就能攥出油水来。爸爸他眼里不揉沙子,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干它几票,等他发觉了,咱们也跑没影儿了,对不对?”

  说到这里,他来了兴致:“哎,你逛没逛过上海?到底是十里洋场,跟天津卫满不是一回事儿!到时候让你瞧瞧我那房子,你准保喜欢!”

  然后探头把下巴搭上了小鹿的肩膀,他兴致勃勃的又问:“你喜欢白汽车还是黑汽车?那房子里现在有一辆白色雪佛兰,我觉着你坐白汽车更好看,你说呢?”

  小鹿没回头,单是一口一口的喝酒:“我不是丑八怪吗?丑八怪坐什么汽车都一样。”

  程世腾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只许我说你丑,你自己都不许说。”

  随即他抬起头,心满意足的做了个深呼吸:“今天真高兴,你总算又肯搭理我了。”

  小鹿倒真是很想搭理搭理他,然而无话可说——要说就是长篇大论,新帐旧账一起算,岂是一夜工夫能算得清的?

  况且算清了又能怎么样?没用的账,他也懒得算。

  程世腾又叹了一口气:“唉,我那几年简直像得了神经病,一不顺心就要发疯。后来想起来,感觉真是对不起你。”

  这是真话,他确定那几年自己是魔怔了,而且还不是好魔怔。放到现在,他绝干不出那样的事情——也是想小鹿想苦了,苦透了,苦得让他长了记性得了教训,再也不敢对着小鹿造次了。

  “等将来到了上海。”他喃喃的告诉小鹿:“咱俩就好好过日子吧!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家里只有咱们两个人。”

  小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背对着程世腾说道:“别让我等太久。”

  程世腾带着小鹿躺下了,小鹿背对着他,他从后方搂着小鹿的腰。

  他许久没有睡过这样甜美的觉,睡得脑子里风平浪静。天要亮不亮的时候他醒了,正好看到小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等到小鹿回到床上,程世腾立刻又把他搂进了怀里:“干什么去了?”

  小鹿认为他问的都是废话:“撒尿。”

  程世腾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把嘴唇印到了小鹿的后脖颈上。

  这回好了,他想,自己到底是比父亲更有魅力,父亲替自己抓回了小鹿的人,有父亲对比着,自己成了好人,正好趁机笼回了小鹿的心。闹私奔当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自己不是个毛头小子了,于公于私都不该轻易任性,然而让他和他老子分享一个小鹿,他又实在是做不到。

  借酒消愁愁更愁,他总不能当一辈子醉鬼,所以只能是私奔。私奔是下下策,下下策也是策。

  再说他惦记小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十几岁就开始惦记,惦记到了二十几岁,依然惦记。他自己估摸着,大概命中犯鹿也会遗传,自己这辈子是真离不得这家伙了。

  翌日上午,程世腾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咔嚓咔嚓的吃了一盘子烤面包片。平时他的饭量没这么大,但是因为今天心情好,所以他的举止全部偏于豪迈,不但吃得多喝得多,甚至在临走的时候,他还要在院子里仰天长啸:“小鹿,我走啦!”

  楼上传下一声直通通的吼,狗吠似的,是小鹿潦草的回应。这声回应让程世腾也很欢喜——这回就对了,他俩成一家了!

  程世腾一路都是美滋滋的,直到他回了家,发现他爸爸也回了来。

  两个姓程的如今看对方都如眼中钉一般,然而因为是亲父子,谁也不好铲除了谁,所以还得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局面。程世腾规规矩矩的往程廷礼面前一站,口中问道:“爸爸,您这一趟去北平,和赵振声谈得怎么样?”

  程廷礼微微的皱了眉头:“我和他言谈——”

  他拖了长音,于是程世腾忍不住接了话:“甚欢?”

  程廷礼一摇脑袋:“非也,甚是不欢。”

  在程氏父子一问一答之时,小鹿这里也有变化——张春生回来了。

  张春生走的时候像个黑影子,回来时也依然是不声不响,唯有李国明眼睛尖,第一个发现了他:“哎,你娘病好啦?”

  张春生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娘,所以没有忌讳:“嗯,好了。”

  随即他又问道:“团——鹿少爷醒了吗?我回来了,想去告诉他一声。”

  李国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知道醒没醒,你自己上楼瞧瞧去吧!要是醒了,你顺手把他的早饭也伺候了,我出去溜达溜达,中午就回来!”

  张春生进入卧室,发现小鹿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发呆。见张春生进了门,小鹿一挺身坐了起来,两只朦胧睡眼立时睁圆了:“小张?”

  张春生把房门关严实了,然后走到床边垂手站立,低着头不去看小鹿裸露着的上半身:“团座,我回来了。”

  小鹿来不及去纠正他的称呼,直接问道:“怎么样?”

  张春生抿了抿嘴,看起来是一脸的严肃,其实是在忍着不笑:“报告团座,我这一趟回东河子,先见了武魁,武魁又找了冷营长和丛参谋。武魁和冷营长都表了态,说无论您什么时候回去,您都是他们的团长。”

  小鹿听到这里,立刻又问:“丛参谋是谁?”

  张春生一板一眼的答道:“就是那个常和您做买卖的丛山。罗美绅前些天得急病死了,也有人说他是扎吗啡没扎好,被吗啡毒死了——反正罗美绅的队伍已经散了,丛山没着落,就带着他的亲信投奔了何若龙。何若龙现在不是很有威信,丛山和他的交情也有限,只是暂时栖身在他那里而已。”

  小鹿垂下眼帘,思量了片刻,然后又问:“何若龙对武魁和老冷怎么样?”

  张春生摇了摇头:“武魁为着您的缘故,心里对何若龙也有气,只是没办法,上头把他们编进了何团,他们就只能跟着何若龙。他和冷营长一直没从何若龙手里得过军饷,现在还在吃您当初留给他们的老本儿。”

  小鹿点了点头:“兵工厂还开着工?”

  张春生不假思索的答道:“开着工呢,但是干得没有原来好,给工人的薪水供不上,工人都偷懒。原料也运不进工厂,都被人从半路拦截下来偷卖出去了。”

  小鹿有些疑惑:“何若龙怎么会干出这么个烂摊子?”

  张春生小声答道:“因为上头往他这队伍里派下了不少人,全都能管事儿,谁也不服谁。何若龙前一阵子光顾着打罗美绅,打完了回来一瞧,已经乱了。”

  小鹿低头又寻思了片刻,末了伸腿下床,趿拉着拖鞋来回踱了几圈。抬手抓了抓一头乱发,他自言自语一点头:“好!”

  小鹿开始把些跑腿的小差事派给张春生,张春生一天几趟的出出入入,有时候是带回一份新报纸,有时候是买回些许零碎吃喝。因为他是个后来的外人,所以保镖偶尔还要对他检查盘问一番,张春生闷头闷脑的问一答一,模样既不招人看,性情也还不如一条好狗活泼,于是如此过了几天之后,保镖们便没有兴致再搭理他了——在保镖们的眼中,这小子黑成这样,做仆人都不够格,除了跑腿之外,还真是没有更适合他的活计。

  李国明也不管张春生的行踪,只怕小鹿又要去皇宫饭店会情郎——前两次在客房门口站岗的经历,真是快要吓出了他的心病,回家之后他连着做了好几夜噩梦,梦里他站在一扇门外东张西望的把风,冷不防的后方有一只手拍了他的肩膀,他一回头,程廷礼!

  因为这一点,他最近对待小鹿是格外的讨好,几乎温柔到了黏糊的程度,只求小鹿多体谅自己,千万别再干让自己为难的事。小鹿躺在床上看张报纸,他也要偎在一旁,小鹿不渴,他也要主动的端茶递水,眼见小鹿不肯喝,他会把茶杯一直送到小鹿的唇边:“来一口吧,新沏的茶,我都给您晾好了,一点儿也不烫。”

  小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问道:“我刚才听楼下来了电话,是你接的吧?”

  李国明收回茶杯,眼看小鹿正盯着报纸,便偷着也尝了一口好茶:“忙着沏茶,都忘跟您说了——今天不是中秋节吗?军座让您晚上回家一趟,吃团圆饭。”

  小鹿听了这话,脸上没表情,只一点头:“嗯。”

  李国明把茶杯放到床头矮柜上,因为闲不住,所以又开了口:“理发匠下午过来——您这头发长得可真快,正好老马上午也把衣服送到了,晚上您正好能打扮得漂漂亮亮。”

  “老马”者,乃是一家成衣店的大掌柜,程家的衣服全在他那里做,平时记账,年底再做个总结算。李国明对于老马本人毫无兴趣,但是一提起老马,眼前就要出现一大排华丽服装。好吃的好穿的都能让他馋,自己穿不到,看别人穿也很过瘾。

  小鹿听了他的话,依然是不言语,只一皱眉。

  小鹿下午剪短了头发,晚上换上了新西装。西装料子很好,是真正的英国货,李国明围着他滴溜溜乱转,给他系领扣袖扣,为他挑选领带夹子,领带夹子是白金的,所以也得配着白金领针,领针两端镶着小粒钻石,则是和钻石袖扣配了套。然后将一条丝绸手帕叠好了掖进小鹿胸前的口袋里,李国明后退一步审视了一番,随即向前一跳,在小鹿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小鹿抽出手帕,在脸上擦了一下:“喜欢我这个样子?”

  李国明笑道:“真好看!”

  小鹿随手把手帕掖回口袋:“出去安排一下吧,咱们这就出发。”

  李国明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的转身往外走,未等他走下楼去,后方忽然起了吼声,是小鹿的粗喉咙:“小张!”

  李国明正要回头问他有什么吩咐,可随即就见张春生拿着几本崭新杂志跑了过来。这种活就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了,于是他蹦蹦跳跳,继续下楼去找汽车夫。

  张春生进了卧室,看了小鹿一眼,看过一眼就不看了。

  小鹿穿着一身黛蓝色薄呢子西装,西装剪裁得太好了,正显出了他端正的肩膀和苗条的身量。衣服穿戴得好,头脸也收拾得好,新剪的小分头稍稍上了一点生发油,头发越是黑,越是衬得他脸白。这样的鹿团长美得带了刺激性,所以,看一眼就够了。

  “我今天去过了皇宫饭店。”他站在小鹿身旁,声音极低的说话:“他今天晚上回东河子,让我告诉您,他的事情已经办妥,现在就等您的消息了。”

  小鹿听闻此言,没说话,只是仰起头,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 小鹿回了程公馆。

  小鹿别有心思,程世腾也是怀着鬼胎,程廷礼则是一如既往的一团和气,所以这顿中秋宴竟是难得的气氛好。程世腾有了底气,知道小鹿其实是对自己更有情,所以这一顿饭他既不喝酒也不吃醋,甚至对他父亲生出了几分宽容心,灯光之下,他见程廷礼两鬓的白发这一阵子明显见多,心里还难受了一下。

  吃饱喝足之后,程廷礼带着小鹿到院子里散步。深秋时节,天黑的是越来越早了,宽阔庭院四周安装了许多电灯,所以楼内楼外都是通亮。

  然而程廷礼并不需要光明,为了逃避这灯光,他拉着小鹿的手,一步一步的踱到了楼后幽暗处。一边走,他一边笑问:“小东西,进了门也不多看我一眼,就知道吃!”

  小鹿从他手中抽出了手,抬起来搭上了他的肩膀,乍一看仿佛是要揽他入怀,事实上并没有真揽,而是张开手指握住了他的后脖颈,力气不小的捏了一把:“老家伙,你有什么可看的?”

  程廷礼含笑转向了他:“我有那么老吗?”

  小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小裴呢?”

  程廷礼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小裴就在这里,怎么?你要用他?”

  小鹿一摇头,然后轻声答道:“不,我不用他,我要看你用他。”

  说完这话,他忽然一转身,把程廷礼推向了后方的洋楼外墙。紧紧的摁住了程廷礼,他单手锁住了对方的咽喉,同时低声说道:“我再多使一点儿劲,你就死了。”

  程廷礼本来只是和他闹着玩,然而此刻听了他的话,竟然无端的有些惊恐——的确,小鹿的力气不算小,真想要他性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可未等他蓄势反抗,小鹿却又笑了。

  因为知道自己须得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耗尽对方的精气神,否则接下来一整夜,自己就休想睡半刻的安稳觉。他不狠狠的折腾程廷礼,程廷礼就要狠狠的折腾他。

  几十分钟之后,两个人起了身。

  小鹿打扫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枯草黄叶,然后又去看程廷礼。程廷礼靠墙站着,两条腿微微的有点打晃,一双眼睛紧盯着小鹿,他忽然说道:“我爱你。”

  小鹿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自己那个早死了的兔子爹说的,但是也懒得问。迈步走到程廷礼面前,他用手指给对方梳了梳头发,又正了正对方的衣领,并且弯腰打扫了对方的周身上下。幸好近来是个干燥天气,两人在地上滚了半天,虽然滚得形象狼狈,但至少没有滚出一身的泥。

  约莫着两个人都勉强恢复人样了,小鹿拉着程廷礼要往楼前走,然而程廷礼没有动:“等会儿再走,咱们在这儿看看月亮。”

  小鹿抬头向上望了,果然看到了一轮明月。

  程廷礼看看月亮,再看看小鹿,看到最后就有些恍惚,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后脑勺是短头发,再往下就是西装领子,他摸了个空,同时想起许多许多年前,年轻的他和更年轻的鹿副官在一起过中秋节,那时候鹿副官刚到他身边,他对鹿副官的那份心思,也还没有挑明。当时两个人坐在屋子里涮羊肉,他张张罗罗的给鹿副官夹羊肉片,辫子绕在脖子上,他被火锅蒸出了一脖子的汗。太热了,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份热。

  程廷礼这天晚上果然没有再拉着小鹿胡闹。很沉静的看了许久月亮,他最后如梦方醒似的一皱眉毛,然后对着小鹿笑道:“怪冷的,回去吧!”

  小鹿在程公馆内过了一夜,照理说他应该到程廷礼的房中去睡,然而程世腾斜刺里冲出来,一言不发的硬把小鹿拽了走。程廷礼在看过月亮之后有些忧郁,没有继续使用小鹿的兴致,故而大方了一次,让儿子遂了心愿。

  程世腾像个快乐的小贼,在被窝里告诉小鹿自己已经“攒够了这个数儿”。一边说,他还一边用手指比了个数目。

  小鹿盯着程世腾的手势,他开口问道:“这还不够?你打算弄多少?”

  程世腾小声说道:“我想凑够一百万。”

  小鹿睁大了眼睛:“那你怎么带?支票?”

  程世腾笑了:“带支票不安全,我把钱换成英镑,几皮箱就能装走,不麻烦。”

  小鹿想了想,随即说道:“我看这些也就够了。夜长梦多,万一……”

  话没说完,他让程世腾自己去想。而程世腾很舒服的伸展了两条腿,又撩闲似的用脚趾头点了点小鹿的脚背。他很快乐,因为小鹿终于知道他的好了,终于愿意和他破镜重圆了。

  “我心里有数,现在眼看着还有一笔款子能到手,丢了太可惜。反正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这几天能到手,那自然是好;要是到不了手,我也不等它,咱们该走还走。”

  小鹿垂下眼帘,思索着又问:“怎么走?坐火车?”

  程世腾沉吟了一下,显然也是犹豫不决:“照理来讲,没有比火车更快的了,可我总觉得不够安全。我的行踪,他都知道;真怕走到半路被他发现了,他会沿着铁路线追过来。”

  小鹿轻轻一扇睫毛,听自己开了口:“找张铁路地图看看,直接南下不安全,我们可以半路兜个圈子。”

  程世腾向他靠了靠,又把一条胳膊伸给他当枕头:“我看你比我还着急。”

  小鹿抬手拍了拍程世腾的脸蛋,他继续问道:“如果你是我,你急不急?”

  程世腾无言以对,立时成了哑巴。

  一夜过后,程廷礼登上专列回了张家口。程世腾忙着弄钱,也坐不住;小鹿回了家,进门就见李国明坐在客厅里,正在津津有味的吃月饼。忽见小鹿回来了,他连忙起身打了个立正:“鹿少爷,有月饼,您吃不吃?”

  小鹿对着他抿嘴一笑,笑得双目弯弯,李国明见了,以为他是心情好,当即也跟着笑了,可正在他笑得欢愉之际,小鹿忽然把脸一板,迈步走向了楼梯:“就知道吃!”

  李国明一愣,随即跟了上去,且走且娇嗔:“您可真是的,总逗我。”

  小鹿不接他的话,直接背对着他吼了一嗓子,吼的不是他,是张春生。等到张春生应声赶过来了,他才又支使李国明去给自己预备早饭——早饭在程公馆吃的,没吃饱,只喝了一碗粥。

  李国明答应一声,扭头跑去了厨房。而张春生跟着小鹿进入卧室,就听小鹿吩咐自己道:“你现在出门去书店,给我买一本铁路地图回来。”随即他转向张春生,又格外仔细的补充了一句:“记住,是一本,打开之后有全国省份的那种,不要单张的大地图。而且要铁路地图,上面要有详细的铁路线。一家书店没有就换一家,总之一定要买回来。跑遍天津卫也得买,快去吧!”

  张春生听了这话,一句也没多问,扭头就跑了。

  张春生上午出门,傍晚时分才回了来,手里拎着一捆新书,新书用细麻绳十字花的包扎了,最上层蒙了一张印花字纸,看字样,正是大书店内的商品。守门的保镖见怪不怪,并不理他;及至他进门迎面遇见了李国明,李国明也不是读书种子,只埋怨他道:“你这人可真是的,一跑跑一天,买几本书而已,你至于吗?”

  张春生不带感情的看了他一眼,表面镇定,其实心里慌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作了回答,总之仿佛一转眼的工夫,他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卧室,夹在几本书中的铁路地图也已经进了小鹿的手。

  “这是最清楚的了。”他又听见自己低声说话:“您看行不行?”

  小鹿垂下眼帘,盯着地图册子一点头,随即抬眼望向张春生,很嘉许似的一笑。

  小鹿笑了,张春生却是没笑,张春生只是静静的领受他的笑,仿佛他的笑容是天启、是神迹,所以他非得虔诚才行,非得肃穆才行。

  小鹿吃饱喝足之后,开始躺在床上研究铁路地图。李国明贱头贱脑的想过来和他亲近亲近,也被他三言两语的撵了出去。

  午夜时分,他趴在床头的立式台灯下,拿着放大镜继续看,地图倒真是好地图,只是因为标注得太过详细,导致那细微之处的线条字样都如同蚊子脚一般,他纵是眼神好,看到最后也成了个眼花缭乱。

  后半夜,他关灯躺下了。

  翌日清晨他爬起来,继续看地图。对着一本地图太用功,被人瞧见了,也是件犯嫌疑的事情,即便不犯嫌疑,也多少显得古怪。所以他一边看,一边还得防备着李国明。李国明眼尖嘴快,而且近来对小鹿是越来越不讲规矩,时常是推门就进,仿佛算准了自己和小鹿已经成了一对地下鸳鸯。

  小鹿偷偷摸摸的翻了三天地图,到了第四天,程世腾来了。

  程世腾是带着喜气来的,进门之后直接就把小鹿推进了卧室,然后不等小鹿动手,他先把房门严密的锁好了。

  转身一大步迈到小鹿面前,他用冰凉的双手捧起了小鹿的脸:“小丑八怪!钱到手了!”

  小鹿抬眼看着他,就见他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白牙齿也放着光。而程世腾俯身在他嘴唇上狠亲了一口,压低声音又道:“趁着他在张家口没回来,咱们赶紧做打算!”

  小鹿脸红了,不是羞涩,是激动:“你准备怎么走?”

  程世腾分不出羞涩与激动的区别,他只看到小鹿被自己亲红了脸。张开双臂拥抱了小鹿,他小声说道:“照理应该走津浦路直接南下,但是我觉得那样不够安全,所以打算先带着你去北平,从北平出发,走平汉线往南去。反正只要过了长江,他就没有力量对咱们兴师动众了。”

  小鹿枕着他的肩膀,思索了一瞬之后,开口问道:“走平汉线……直接往武汉去?那和走津浦线也差不许多,能够保证安全吗?”

  程世腾笑了,很亲热的拍了拍小鹿的后背:“傻瓜,我不会半路下车拐个弯儿吗?放心吧,我的朋友多得很,到了哪里都有地方落脚。”

  小鹿抬手推开了他:“不,我不放心。你仔细的告诉我,让我先听一听。”

  像要对着小鹿邀功请赏一般,程世腾很详细的讲述了自己那套私奔计划。小鹿默默听着,发现其实这人也有长进,为了这场私奔,他制定了不止一套方案,哪一套方案拿出来听一听,都是有理有据有头有尾的。这人做人不可理喻,做事倒是不很糊涂。

  把这几套方案全都细细的记在心里了,小鹿抬头,又格外留意的看了看他的脸——很英俊的一张脸,眉飞色舞的时候格外生动,甚至有活泼的俏皮相。模样好,家世好,头脑也不坏,可惜了。

  “那么……”他忽然又问:“出发的时候,还有别人跟着咱们吗?”

  程世腾心算了一下,随即答道:“我打算带五个人,这五个人对我是绝对的忠诚,可以信得过。要不然衣食住行没人伺候,也是个问题。”

  小鹿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

  程世腾坐不住,对小鹿做完汇报之后就又离去了。而小鹿独自躺在卧室床上,沉沉的思索了许久。

  夜里他开了台灯,翻出纸笔开始写信。信纸很薄,字也写得小,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写出了一小沓的厚度。他做事是一贯认真的,然而像这样的认真程度,却还是生平第一次有。因为事情太机密太重要了,关乎他的人生前途,他怎么写都觉得不够细,写得太细了,又怕废话太多,反而会让读信的人犯糊涂。一只手摁着信纸,一只手握着钢笔,他屏住呼吸瞪着眼睛,一直写到了后半夜。

  翌日清晨,张春生上来送了一份晨报。

  送过报纸之后,他开始打包袱要走。李国明见了,十分惊讶:“哎?你要往哪儿去?”

  张春生闷声闷气的答道:“我向鹿少爷请过假了,回家去看我娘。”

  李国明现在天天把杂活推给张春生干,自己十分清闲得意,如今见这干活的要走,便苦了脸:“你娘又病啦?”

  张春生一本正经的对着他点头:“嗯,又病了。”

  在将明未明的凌晨时分,小鹿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看窗外院门灯光闪烁,伴着灯光响起来的,是牛叫一般的汽车喇叭声音。

  他没有动,知道那是程世腾来了。

  一只手抬起来捂住胸口,他摁着自己的心脏,怕它会东奔西突的在腔子里撞碎。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无声无息,一点石破天惊的颜色也没有,然而,的确是来了。

  不出片刻的工夫,房门开了,程世腾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小鹿欠身开了床头台灯,见他笑虽笑,可是笑得不稳定,笑容是面孔上的一层浮光掠影,随着他的呼吸缭乱。

  李国明披着上衣站在门外,睡眼朦胧的问:“大少爷,要热茶吗?”

  程世腾大声答道:“不用,我再躺一会儿,你下去吧!”

  李国明听了这话,心想大少爷没有白躺的,这一躺下,自己正好回去补眠,兴许能够安安生生的睡到大天亮。

  思及至此,他很窃喜的转身溜了。

  程世腾脱鞋上床,在小鹿身边坐下了,俯身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你什么都不用带,到时候直接跟着我走就行,多穿点儿,外面可冷了。”

  小鹿拥着棉被也坐起了身:“都预备好了?”

  程世腾向他笑着一点头,同时见他睡袍带子系松了,前襟歪歪斜斜的敞开来,露出了大半个肩膀和一小片胸膛。程世腾悄声笑道:“这回一走,咱们两个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从小儿就盼着这一天,总算没白盼。”

  小鹿低头拉了拉睡袍前襟:“先逃出去再说。”

  程世腾扭头望向窗外:“天一亮就走,现在走太早了,看着不像,我怕门口那帮狗要拦着我啰嗦。”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扑向了小鹿:“趁着有时间,再让我吃几口!”

  程世腾闹了片刻,忽然红着脸抬起了头:“你那心跳得真厉害。”

  小鹿伸手摸了程世腾的胸膛,随即答道:“你也一样。”

  程世腾收紧双臂拥抱了他,狠狠的抱,一边抱一边喘息着说道:“不怕,不怕,咱俩都不怕,一定能逃出去!”

  这话说出来,玻璃窗外的天空泛了青透了明,正是太阳要出来了。

  小鹿起床洗漱穿戴了,跟着程世腾下楼吃早餐。李国明自从到了这小白楼里做大管家,养得越来越懒,也不肯在饮食上多花心思,天天早上就只提供烤面包片。程世腾吃了几口之后便一推盘子,脾气不小的怒道:“什么破玩意儿,在家吃这个,到了这儿还吃这个,不吃了!”

  李国明站在一旁伺候着,见状便是心惊胆战,陪着笑说道:“那还有小馄饨……”

  不等他把话说完,程世腾已经站起了身:“小鹿,跟我走,咱们出去吃!”

  李国明一愣:“啊?您要带鹿少爷出门?那——”他慌忙要往外走:“我去叫人把汽车开出来……”

  程世腾迈开大步,先他一步走出了餐厅:“用不着!我那汽车不能坐吗?”

  李国明有些慌乱,对着程世腾紧追慢赶:“那——那我也跟着汽车去吧,军座不许我和鹿少爷分开,半步都不成……”

  程世腾猛然转身瞪了他:“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他的面貌酷似程廷礼,对于李国明来讲,已经是很有震慑力;如今他瞪了眼睛发了狠,更是吓得李国明两股战战:“不是——军座他老人家发了话,我不敢不遵从啊,大少爷,求求您了,您带上我一个也不麻烦,我——”

  李国明急了,哭唧唧的缠着程世腾,一席话让他说得颠三倒四。程世腾本来打算一脚把他踹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门还没出,先闹了大动静,似乎也不妥当。眼看小鹿已经穿上大衣走过来了,他便做出一副懒洋洋的大爷嘴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乐意跟就跟着吧!小鹿,咱们走!”

  小鹿一言不发的跟着程世腾走出楼门,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的确是两手空空,最值钱的是皮箱中的一笔现款,是张春生买药花剩下的,也被他留在了皮箱里。那点钱要说少是不少,然而揣进哪只口袋里都要鼓鼓囊囊,他犯不上为了那点钞票冒险。

  因为前有程世腾,后有李国明,所以他很顺利的坐上了汽车。在寒冷而又平静的晨光之中,保镖们心不在焉的望着他们,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程世腾的汽车,空间很宽敞,是辆美国造的大汽车。他和小鹿紧挨着坐在后排,小鹿身边又挤了个战战兢兢的李国明,前方除了汽车夫之外,还坐着一名便衣青年。便衣青年其貌不扬、个子也不高,然而有一身武者的精气神,乃是跟了程世腾三年的保镖。

  汽车驶过两条大街之后,后方又有汽车跟了上来。便衣青年打开车窗伸出脑袋,对着后方汽车一点头,随即收回脑袋转身说道:“局座,他们来了。”

  程世腾不置可否的一点头,小鹿眼望前方,从“局座”二字上判断出前方青年的来历——肯定不是程家的人,程家的人会称呼他为大少爷。不是家里的人,就是他在外头自己使用的人了。

  在家里,少爷上头还有老爷,程廷礼才是天字第一号;可是离了程廷礼的阴影,他也有他自己的势力,也许不是很大,但一定是有的,否则,小鹿想,手底下没有得心应手的人,他就没法管好他的禁烟局。

  天还早,街上没有多少人,汽车越开越快,最后李国明感觉出了不对劲,试试探探的出声问道:“大少爷,您打算到哪儿吃早饭呀?这眼看就要开出城了,荒野地里可没有馆子啊!”

  程世腾听了这话,慢悠悠的向前欠身,背过手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金光灿烂的小手枪。握着手枪越过小鹿,他直接把枪口抵上了李国明的脑袋。李国明一哆嗦,当场惊叫了一声:“嗷!”

  小鹿没看他,但是忍不住笑了,同时听程世腾开了口:“李副官,你听清楚了,我要带着小鹿去北平,你既然是非要跟着我们,那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给你一枪,帮你闭嘴。”

  李国明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随即将个脑袋上下乱点。小鹿悄无声息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腰,然后低声说道:“没枪。”

  程世腾收回了手,同时感觉小鹿和自己很有默契,天生就该做夫妻。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的加了速,一路开成了风驰电掣。程世腾算计得很清楚——清晨出门的话,一白天不回去都说得通,因为白天就是个到处活动的时候,大少爷带着小鹿出去玩玩逛逛,怎么想都没毛病。等到镇宅的保镖们意识到问题时,天也黑了,他们的人和汽车,也已经到达北平了。

  一切都是如他所料,很准时的,两辆汽车在华灯初上之时开到了北平火车站。

  两辆汽车开了门,前后一起下来了人。李国明起初吓得魂飞魄散,然而在汽车里苦熬了一天之后,他渐渐麻木起来,只要不吃枪子,就一切都好说。程世腾本来不想带着他走,但是一直没找到杀人的机会,在北平放了他,又怕他抄起长途电话,会立刻往天津报信。所以无可奈何之下,他对着身边保镖一使眼色,那矮个子保镖也不含糊,扯起李国明就往站内走。

  小鹿跟着程世腾也迈了步,进站去赶即将启程南下的火车。晚一步就会错过,错过了程世腾的计划就要乱,程世腾的计划一乱,他也要随之乱;所以他紧紧的闭了嘴咬了牙,不是沉默,是紧张得说不出话,不敢说话!

  万幸,火车还没有开,他们直奔第一等的包厢车厢,前方是程世腾领着小鹿,中间是矮个子保镖抓着李国明,后方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人穿着大衣,是不动声色的全副武装;另外三个人各自拎着个小皮箱,一步不错的紧跟着前头走。

  这一行人刚上火车,火车的汽笛就拉响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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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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