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
季书哲叫出江清的名字,喉咙却卡住,像是卡着一个钢管,痛不欲生。
江清歪头看他,眯着眼,在等待他的解释。
不是等待。
是期待。
季书哲分明看到江清微微眯起的眼眸里,藏不住的戏谑和锋芒。
他胸口微窒。
从江父死后,她整个人好像变了,变得如同一把利刃。
哪怕表情平静,语气和缓,却总像是随时能够炸飞所有血肉的火弹。
季书哲所有的解释都被堵住,说不出来。
好半晌,在他感觉胸口要被憋到爆炸的时候,才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两件事不一样。”
江清似笑非笑看着他,进一步提问:“说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眸中好像有细碎的星光闪了下。
似是一把刀,凭空劈了一下,劈在她心口上。
她疼,然后分神。
压在季书哲胸口的压力顿时减少。
季书哲长出一口气,后面的话顺畅许多。
“两件事不同,安安那件事差点让安安丧命,当时你倔头倔脑不肯道歉,我一时生气才失了分寸,话说的太重。”
“至于芊芊这回,当时她十岁,无心之失,也已经道歉。”
说是解释,其实还是着重在之前对江清的迫害上。
“江清,梦里做不得真,就算你真的不道歉,我也不会送你去劳改农场,我舍不得。”
江清心尖被刺了下,刚刚那股疼蓦地放大。
舍不得?
他最舍得了。
最开始,就是他提出送她去劳改。
她不肯道歉的时候,也是他一步步的逼迫,逼着她走向劳改那条死路。
甚至在她被押送上车之前,季书哲都没有半点舍不得。
一句挽留,一句关心,一点担忧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绝情地看她上车,又绝情地不和她联系,最后绝情地送她去死。
到了现在,竟然跟她说舍不得?
江清想讥笑,心口竟然疼痛痉挛的笑不出来。
问出口的问句也变得干巴巴:“我去劳改的话,你会去看我吗?”
她的眼睛如同危险的陷阱,季书哲小心翼翼的避开:“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江清又转向江大哥和江二哥:“你们呢?”
江大哥学季书哲逃避问题:“我当时如果在京市,会拦住他们。”
江二哥倒是实诚:“应该会等你先写信回来认错吧……”
江清缓缓呼吸,安抚下心口那阵疼。
笑起来:“江小河很诚实,我奖励你,我不反悔,我会按照之前承诺的,签下谅解书。”
没想到几句话之间就峰回路转,陆芊芊喜极而泣:“真的吗?”
江清望着江大哥江二哥和季书哲同样期盼的眼眸。
心中突然觉得有点乏味。
好像重复在自己伤口撒盐,明明每次都知道会疼,却还是在追求一个答案。
这样的自己,很无用。
她眸光冷漠,眸里燃烧着对自己的重重怒火。
“真的,我会签。”
陆芊芊拉着她的手:“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从来都跟哥哥们说,你一直都……”
“别急着夸,我有条件。”
江清抽回手,语调淡漠。
“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江大哥不满,“你说吧。”
江清语调温润,学着陆芊芊装出来的善解人意。
“我可以不计较,但因为这件事,爸拉我到河边泡冷水才不小心掉下河,舅舅死后,他承受了十足的心理压力。”
“陆芊芊是不是应该给爸认个错道个歉?”
江大哥听要求这么合理,江清也放缓了态度,欣然同意:“应该,明天我就带她去墓园。”
“别明天了,就今晚吧。”
江清缓缓露出自己的獠牙。
“墓地守灵七天,换一份谅解书,从此我绝不追究她十年前的过失,如何?”
江二哥不过脑子:“那怎么行?跪七天人不废了?”
江清好整以暇看着他,眸中有不加掩饰的戏谑。
这戏谑扎在江二哥心上,江二哥被噎的说不出话。
陆芊芊跪七天会废掉。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压着江清,让江清跪七天守灵。
如果江清过分,那么他们……
江大哥咬着牙:“七天太久了……”
“芊芊应该愿意的吧?”江清把问题抛给陆芊芊。
她的语调淡淡,学着陆芊芊之前的样子。
“毕竟芊芊得知真相,一定会愧疚的夜不能寐,如果无法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孽,可能只有自愿去劳改才能洗脱内心的愧疚了,对吧?”
“到时候,能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就只剩下录音机了。”
陆芊芊愕然抬头,连哭声都停了。
她竟然忘记,江清手头还有一个她的致命把柄。
那份由她亲口说出来的录音,将时时刻刻成为勒住她脖颈的那圈绳索。
她要是不如江清所愿,江清随时能勒死她。
“我愿意。”
陆芊芊连忙表态:“大哥二哥,书哲哥,我愿意去姑父坟前守灵。”
她抽噎着,表现的越发楚楚可怜。
“哪怕年少无知,也不能成为逃避惩罚的借口,姐姐愿意让我给姑父守灵来消除我的罪恶感,已经是很照顾我了,我愿意的,非常愿意。”
“可是……”江二哥还想说什么。
却在看见江清冷淡的目光时,顿时收住声音。
跪就跪吧,江清能跪,芊芊也能跪。
爸爸是为了救江清去世,也因为芊芊心怀愧疚十年,她们愿意忏悔,也好。
到了郊区墓园。
已经临近黄昏,夕阳把墓地的树影拖的鬼魅又骇人。
映在墓碑上,像是一个个孤魂野鬼找回来。
陆芊芊不由得想起爸爸临死前看她那一眼。
爸爸看到她推江志强下水,临死前,不甘又震惊的看着她。
在她心头拷问。
她止不住颤抖:“大哥……我能不能白天再来,我好怕……”
话音未落,江清就在她膝盖窝踹了下,陆芊芊失控倒地。
跪在墓碑前,刚刚好和江父的黑白遗照对视。
陆芊芊惊叫一声:“啊!”
双眼一翻,竟是软绵绵倒下。
昏倒了。
“江清,芊芊都昏倒了,你先让她回去,看好病再来总行了吧?”
“我会治疗。”
江清声音坚定而有力。
“我在韩爷爷那里,学会治疗惊厥的办法,你让一下,我给陆芊芊按摩一下。”
江大哥将信将疑。
霍军屹适时替江清威胁:“麻烦,不如直接送去劳改。”
江大哥立马给江清让出地方。
江清在陆芊芊腿间轻轻按压,陆芊芊像是被捶打似的,“嗷”一声惊叫垂直坐起来。
江清拍拍手:“好了,看来我学得不错。”
陆芊芊心中怨毒极了。
江清分明按压她最疼的穴位,不给她装昏的机会!
还没等她继续装柔弱,江清的手指又按在她太阳穴上。
“怎么样?舒服一点吗?”
江清弯下腰,似是为了看清楚穴位,却是覆在陆芊芊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慢慢说。
“你要是坚持不下去,我不确定我的录音机会不会遗失到机械厂人最多的车间……”
威胁。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陆芊芊颤巍巍握住她手腕,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
“我好了,我能跪,日夜跪,一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