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把他放到地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江清此刻说不出什么感受,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一根巨大的针管扎入身体,抽干她所有的血液。
她瘫坐在江父身边,浑浑噩噩,说不出话,做不出任何行动。
即便她从来没想过原谅江父。
可就算是收紧苦楚的上辈子,她也从没想到让江父去死。
不带上辈子,她也和江父朝夕相处了二十六年,江清无法平静下来。
看着江父了无生气的脸。
往日的温馨像是要吸干她最后骨髓一般,袭上心头。
“清清,看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蛋蛋!只有我们清清有好不好?”
“胡说什么呢!女孩子怎么了?我们清清想读就要读下去!”
“钱算个屁,只要我们清清开心,花多少钱都可以。”
……
清清。
江清。
这个名字,寄予了江父对她的全部期望。
江父说。
“我希望我们清清能一辈子纯净美好,澄澈无染。”
“爸爸不需要你有大出息,嫁最好的男人,爸爸只要你快快乐乐。”
江清闭上眼,却闭不住汹涌的泪水。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声原谅。
可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上辈子江父推她进劳改农场的狠辣。
重生后雨地里江父无情的目光。
还有输液时他毫不犹豫的指责。
她恨过,怨过,在苦痛中挣扎过整整一辈子,她又怎么能轻而易举说出原谅。
两种情绪在体内交杂,撕碎江清的血肉。
江清眼前阵阵发黑,彻底没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
江清躺在医院里。
身边是坐着轮椅守着她的霍军屹。
月光洒进来,像是小刀划出来的冰冷刀锋。
江清恍惚间又看到男人举着刀,却被江父死死搂住。
“江志强他……”
喉咙里泛出铁锈的血腥味,江清哽住,无法再继续开口。
霍军屹握住她发抖的手:“小刀刺进他的心房,他……活不下来。”
早就已经知晓的事实,再又一次被宣判不是幻觉的时候。
江清恍若又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她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擦掉眼角的泪。
“他救了我。”
江清强迫自己消解全部的情绪,告诉霍军屹。
“一个男人,目测一米八,丹凤眼,身穿灰蓝色中山装,左肩两个补丁,衣身上也有四五块,被我踢中裆部,可能行动不便。”
霍军屹哽了下,眸中流出无尽的心疼:“小江同学……”
“别打断我。”
江清继续回忆细节。
“他杀我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很重要。”
“第一,他说有一个人斗不过我,我怀疑是陆芊芊,当然也有可能是季书哲或者其他人。”
“第二,他提到我提档的招数还有十年前我和江志强就该死,我怀疑他跟十年前我遭遇的一场袭击有关。”
看到她红着眼睛,依然强装镇定,霍军屹心底泛起尖锐嗜血的疼。
但他只能配合:“十年前什么事件?”
江清闭了闭眼睛,十年前的回忆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她不愿意回忆的过往都被强行扯出来,扯得她鲜血淋漓。
她攥紧拳,双眸猩红,嗓音更是嘶哑无比。
“十年前,我和父母去津市走亲戚,救了你哥的第二天,差点被几个小混混强。”
江清说的很慢,这是她内心深处不愿意回忆的痛苦。
那一次,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伸手去抓小混混的衣服。
这是她最接受不了的。
江父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滚烫,神志不清,面前的小混混们衣着不整。
“我身体不对劲,江志强怕我名声不好,只敢带我到河边冷静。”
江清顿了下,似乎在消化情绪。
“我不会游泳,江志强让我泡在河水里,他在岸边拉着我的胳膊。”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志强掉下来,紧接着我被人推上岸,昏迷不醒。”
“等我醒过来才知道,我舅,也就是陆芊芊的爸爸,为了救江志强去世了。”
江清心底泛起绵密的钝痛。
她上辈子在劳改农场日日心如刀割。
就是无法接受能豁出命救她的父亲成了砍她头的刽子手。
这件事,只有她和江父两个人知道。
江父绝口不提,只说他是失足落水。
江清更是完全记不清楚,那一天的一切都像一场噩梦。
“你们可以从这个方向调查。”
霍军屹紧紧拉着她的手,心底酸涩疼痛的难以忍耐。
她不如哭一场,不如大吵大闹。
这样强装的冷静,更是让他无法呼吸。
“霍军屹,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男人,给江志强报仇,行吗?”
江清这么说,整个人却像是失去了魂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霍军屹知道,她内心一定极为纠结复杂。
如果没有江父舍身救她,她可以放纵恨,不原谅,不来往。
如果江父也没有之前的伤害,她可以感激,悲伤。
但偏偏。
江父救了她,也害了她。
让她恨不得,爱不得,生生被劈开成为两半。
“小江同学。”
霍军屹没有答应她,握着她的手,眸内满是心疼。
“你可以不原谅他。”
江清像是被这句话击打在心口,愣愣抬头,目光有些怀疑。
霍军屹再也控制不住,将她牢牢搂在怀中。
“不用因为他的牺牲,就强迫你自己去忘记他带给你的伤害。”
“你可以继续恨他,也可以无动于衷,你的感受才最重要。”
低醇的声音像是流淌的温泉,缓缓流入江清的心间。
江清讷讷重复:“可以不原谅……吗?”
霍军屹温柔而坚定看着她:“可以。”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但我最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内心。”
江清像是卡带一般,动作一卡一卡。
沉默了好几秒,她好像才被注入了灵魂,看着霍军屹温和的目光,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这一刻,之前的纠结都化成了灰烬。
原来她根本不需要在爱与恨之间做一个抉择。
爱和恨可以融合,她不管做出怎样的决定,都有人会没有理由的支持。
她抽了下鼻子,抹干净眼泪:“但凶手,还是必须找到。”
“我现在严重怀疑,和陆芊芊有关。”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人重重踹开,尖锐的指责声冰冻了室内好不容易集聚起来的温度。
“江清,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陷害芊芊!”
“救你回来的那些小孩已经说了,现场根本没有什么凶手,只有你跟爸两个人!”
“你,就是杀害爸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