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声音像是重锤一样砸下来，全场寂静无声。
尤其江家人，心头狠狠被震了下，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能张开口。
还是江大哥打破了寂静。
他满脸受伤：“清清，你连大哥都不相信了吗？”
江清喉咙堵得发涩。
她本来是信的。
大哥说不会让她流落街头，她就毫不犹豫选择净身出户。
可给她写匿名信寄东西的大哥却要把她推出去……
不。
江清心口涩意更重。
写匿名信的不是大哥，那样温柔的关怀，那样周到的体贴，不是大哥会为她做到的。
她身体发颤，酸涩顶上喉间，艰涩吐字。
“大哥的办法真好，连我都不得不赞叹，教导妹妹，大哥最在行。”
江大哥身形一晃，伸手去抓她：“你知道了？”
江清眼泪噙在眼窝，她强忍住：“有幸听到，才知道大哥对我有这么多不满。”
她甩开江大哥的手：“不过没关系，我们断绝关系，我性子多恶劣，不需要你操心。”
江大哥抬手。
江清下意识捂住头。
江大哥手顿在空中，心口处泛起无法忽略的涩痛。
“你竟然以为我会打你！”
他怒了：“爸妈跟我说你白眼狼我还不相信，我多宠你这院里谁不知道？你竟然怀疑我要打你？”
“江清，我最后警告你一句，再不收敛，我们都不会原谅你。”
江清说不出此刻什么滋味。
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沙沙的疼。
她声音泣血：“不需要，我没有错，不需要你们的原谅。”
江二哥冲出来，死死抓住她的衣领：“别以为用离开就能拿捏我们，你伤害芊芊的事，我肯定跟你算账！”
他力气巨大，江清被他勒的喘不过气，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工作人员连忙把她救下来：“下乡是每个待业青年都必须履行的责任，你们胡搅蛮缠什么？”
江清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江大哥下意识伸手拍她的背，却又收回来：“江清，你……”
“救我！”
他的话，被陆芊芊的哀嚎打断。
工作人员拉着她往外走，勒令她必须下乡。
陆芊芊哭成一个泪人：“书哲哥！大哥！二哥！救我呀！我身体太弱了，我会死掉的……”
江二哥立马伸手抢人，却被江大哥拦住。
江大哥冷声：“他们是工作人员，你想进局子吗？”
季书哲满目寒霜：“芊芊，你先跟他们走，我再想办法救你。”
江母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即将昏厥的模样。
江清冷眼看着这一幕。
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胸腔仍然憋得发堵，无法排解的怒意在体内翻涌。
陆芊芊被带走又如何？
真正伤害她的，从来都不是明着坏的陆芊芊！
“等一下！”
哭闹声中，稚嫩的童音格外醒目。
江清骤然意识到，从刚刚开始，向来跟在陆芊芊身边的季清安一直没见人影。
季清安拉着王桂琴：“奶奶，救救芊芊小姨。”
王桂琴把陆芊芊抢过来，看着工作人员中的小领导。
“小王啊，我记得陆芊芊马上就要结婚了，按照规定，结婚的女同 志可以不下乡。”
小王忌惮王桂琴的丈夫：“她是假结婚。”
“证是真的，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假的？”
小王被噎住：“可……可她的结婚对象今天才离婚。”
王桂琴强词夺理：“男人怎么带孩子？书哲需要一个女人帮忙，两人一拍即合，很难理解吗？”
小王沉默。
王桂琴继续输出：“规章有，就按照规章办事，给你们权利不是让你们为难群众的。”
谁家都有几个被迫下乡的孩子。
这一席话，让邻居齐声叫了句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江清知道。
陆芊芊今天已经不可能被带走。
七年前王淑琴帮季书哲把江清留在京市，现在就同样能帮季清安留住陆芊芊。
她心口一寸寸冷下去，从人群后往外走。
却蓦地被一只手拉住。
江二哥恶狠狠瞪着她：“芊芊马上结婚，这里可还有一个待业青年呢！”
“江清跟季书哲离婚，我们江家也不愿意让她落户口，她没工作没家庭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完全的三无待业人士，是不是也要下乡？”
小王领导都同情江清了。
公事公办说：“她今天刚离，一个月内要是找不到工作，我们会过来动员她。”
江清感激地跟他道谢。
江二哥却还不依不饶：“她户口又没地方放，只能被落在芊芊家，一家至少要有一个下乡的青年，你们不是迫在眉睫吗？可不能偏袒她。”
“他真是你哥？”小王领导都震惊了。
江清苦笑点头。
她的心中却已经没有任何波动。
江二哥也不是第一次为陆芊芊出气而伤害她。
可她记得从前，他也是像现在一样护着她，打跑欺负她的人。
她心口压抑，甩开他的手：“那就等户口落上了再说。”
知青办的人也不想掺和他们的家事，匆匆离开。
其他人也各自散去。
院子里面，只留下江家人和季书哲父子。
“清清，你就帮帮你妹妹吧！”江母恸哭出声，“你舅舅就这一个女儿啊！芊芊身体又弱，她要是在乡下出事，不是拿刀剜我的心吗？”
江清眉心微拧，胸口压抑到爆炸：“我死了就是活该对吗？”
“你怎么跟妈说话的！”江二哥叱骂，“妈养你这么大，就让你办这一件事你都不肯，还把妈气哭了，生你这种女儿有什么用？”
心里的火烧的一团又一团，江清火力全开。
“生我没有用的话，你的工作哪来的？”
江二哥被戳到痛处：“我告诉你，你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
“江家不会让你落户口，你不迁到芊芊的户口上，就只能做一个盲流！”
盲流没地方住，不分粮食，还要躲躲藏藏，被抓到，就会送到劳改农场改造。
江清冷呵：“我宁愿死，也不代替陆芊芊，让你们如意。”
季书哲一脸无奈，像看着不懂事的孩子。
“江清，下乡的地点也有好坏，你去乡下，没有家人帮衬，会过得很难。”
威胁她！
江清紧紧攥着拳，胸口剧烈起伏，鼓噪着愤怒：“大不了我提前去死！”
她不想再看到他们一个个伪善的嘴脸。
明明合起伙逼迫她代替陆芊芊受苦，却声声句句都说是为了她好。
恶心！
“要下雨了，你能去哪？”江大哥皱眉问。
似是为了配合他的话，雨滴慢慢落下，不过半分钟，就连成遮天的雨幕。
江清走在雨中，瘦弱的身形像是被压了万斤的高山，狼狈不已。
凝望着她的背影，季书哲感觉手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流出去。
抓不住，弄不回。
“姐姐，这么大的雨你能去哪？”
一直哭泣的陆芊芊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腔。
“你快回来吧，回来给家人道个歉，他们会原谅你的。”
江清停下脚步。
江家人和季书哲父子同时屏住呼吸。
江清的声音却清冷无比：“绝不！”
霎那间，碎裂的不安在每个江家人心口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