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规从不与人多费口舌。
信的人自然会信,不信的人不管说上一千遍,他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徐予规揉了揉眉心,见天边已经有光线涌起来,他沉默地抽着雪茄,看着还站在跟前的徐书牧,道:“还不去睡?”
徐书牧的表情变得颓然,他抿了抿唇,冷静下来,对徐予规说:“我去睡了,叔。”
离开时,徐书牧又回头看了徐予规一眼,见他坐在沙发里,看不清情绪,没什么表情。
徐书牧将这一幕看进心里,却也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所坚持和认为的事情是不是它不为人知的一面。
陆老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当初那件官司打得沸沸扬扬,全港城都在等最后的结果——
楚丰基建材料不见之后,楚父怀疑过是不是陆氏集团那边做的局,他虽然没找到材料,但他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将这些蛛丝马迹上报到法院之后,法院给楚父拖延了不少时间去找那些材料。但也因为这件事,陆老的脸上很不好看。
虽然这些证据并不能指证确实是陆老所为,但是坊间都认定陆老为了转移大企业之间的矛盾,给陆家回血才故意给楚丰设的圈套。没有直接的证据,无法给陆老定罪,但确实得罪了陆老,下了陆老的面子。
陆老表面上大度,表明都是一些小道消息疯传,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评论,可背地里到底做了什么事,他现在非常合理的怀疑,真如陆老说的,他一点都不介意吗?
徐书牧退出了书房,徐予规的雪茄也抽完了。
房间里弥漫着雪茄的味道,混合着本身就有的蜂蜜的香味,让徐予规的精神回来了一些。他下楼去看叶莺的状况,见她还在睡着,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平躺在床上。
徐予规起身往书架那头走去。
书架里嵌进去的那个柜子,佛龛里的香已经熄了一天一夜,徐予规从一旁重新拿出燃香点上。
空气里又重新飘着燃香的味道,徐予规看着佛龛里摆放的三个小小的牌位发呆。
好像又回到十四岁那年的夏天,火光冲天,冲入宅子里的黑衣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小孩害怕得发抖的声音,妇女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还有那个早就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朝他喊:“快跑!”
火光中那个小小的男孩,害怕得腿都在颤抖,跌倒在地。背后是快要将他吞噬的火焰,他趴在地上,不过几岁,腿都还站不稳,却还在喊他:“哥哥,哥哥——”
徐予规猛地闭上眼睛,大大地呼吸一口,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抓在书架边缘,手上的青筋爆出。他沉默地看着佛龛里的牌位,紧抿着嘴唇,薄唇都变成一条直线。
他还在想,忽然间一道细小的,不同于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徐予规转过身,就见叶莺苍白的,还带着一丝病态的脸出现在眼前。徐予规脸色微微一变,问她:“怎么下床了?”
叶莺咬着唇,看着他,眼里满是委屈:“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徐予规微微一愣。
叶莺上前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前。散着的头发如瀑布一样,棕红色的光泽在灯下很打眼。叶莺说:“我梦见你身边有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比我年轻比我漂亮,你被她们吸引过去,看都不看我一眼。”
叶莺说:“那个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了。”
少女年轻的时候即便再风华绝代,光彩照人,过了那个年纪之后,便又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或优雅,或怨怼,不一样的心态有不一样的状态。
叶莺委屈,却不惶恐。
因为她没有向他讲述后面的故事。
徐予规抚摸着叶莺柔顺的头发,见她光着脚就下了床,连忙将她抱起,道:“地上凉,以后不能不穿鞋,知道吗?”
叶莺乖乖地点头,任由徐予规将她抱到床上。
此时天空已经露出点点鱼肚白,似是要天亮了。叶莺看着徐予规脱掉鞋,抱着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他的眼下点点淤青,看上去罕见的疲累。
叶莺看着他闭上眼睛,手还抱着她,她凑过去抱他更近些,将头枕在他的胸侧,用手在他的眼下勾勒着。
叶莺道:“你这两天都没睡觉吗?怎么这么累?”
徐予规闭着眼睛,喉结一滚,低声道:“得等你脱离危险,我才能去睡。”
莫芳丽的簪子扎得深,扎在叶莺的腹部上,家庭医生到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等送到医院,医生说叶莺的情况有些不好,徐予规一直守着,等医生松了口,才放松下来。
叶莺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细细地说着这两天的事情。她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又想到那天晚上莫芳丽挨了一子弹,于是开口问莫芳丽的情况。
徐予规没想到她还有心情问莫芳丽的事情,睁开眼睛看着她,那目光让叶莺都感觉到自己是不是问错了。
徐予规说:“你不讨厌她?”
叶莺皱了皱眉头,咬唇道:“讨厌。”
徐予规的眼神像是在反问她:那你还问?
叶莺看出来了,斟酌着措辞,解释道:“我想看看她有没有事,你打她那一下,要是出了事的话,你怎么办?”
叶莺很认真地在讲这个事情,徐予规听出来了,叶莺这是在关心他。他面色一缓,道:“我有分寸。”
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最懂的就是分寸这两个字。要是没有这两个字,他说不定已经死上八百回了。
叶莺说:“那她就是没事了?”
徐予规说:“没事。子弹当天晚上就被取出来了,你舅舅帮她包扎的。你舅舅的医术你应该心里有数。”
叶莺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想到莫芳丽那天晚上的那些言语,那些表情,像是想到什么似的。
她垂下眼去抓徐予规的手指,又扣住。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叶莺道:“我想起来,我表哥他们都说,我小时候是在港城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