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凡所说的那家川菜,公司人总去。所以不排除在这里碰见同事的可能。这让她觉得浑身血液循环都出故障了,四肢冰冷,接着浑身就缩成了一个干瘪的球。
他走在她旁边,好像随手拉了她胳膊一下,她微微一甩。
没错,她想起来了一种动物,刺猬。
她尴尬地对庄凡笑了笑:“庄总,您先走。”
跟在他身后,川菜馆爆锅炝辣椒的味道像一张柔软的网,把她结结实实地罩住了。
她眼泪汪汪。不是不能吃辣,是她不想和庄凡单独行动。
庄凡拿着菜单一页一页地翻着。
小楠无所事事地看着桌上摆放的促销果汁,一瓶蓝莓的,一瓶橘子的。
她看了看果汁含量,又看了看配料,他还没点菜。所以她又看了看瓶身贴的包装设计。
从来不留意的东西,偶尔关注一下,也能打发无聊的时间。此时,这两瓶饮料是她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你吃水煮鱼吗?”
“行。”她头都没抬。
所答非所问。
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也不管他说什么,只当是自己的答案只有这些。超纲的问题,她恕不回答。
他宽容地笑了笑,明明感觉她是在刻意躲着自己,但他还是那么努力的想要靠近。
“小楠,甲方有没有为难你们项目组的人啊?”
她的眼睛艰难地从饮料瓶上挪开,冲他笑了笑。
“其实哪个项目遇到的问题,我们都遇到了。大家的辛苦都是一样的。”
他点了点头。
“盛总选我们,我相信更多的是因为我们的专业和服务。所以我们一定不能让甲方对接人觉得自己不够专业。毕竟和我们打交道的是对接人,而不是‘盛总’。”
他故意在“盛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小楠喝了一口大麦茶。
在工作这方面,她的想法跟庄总出奇的一致,所以这个共识很好达成。
“还有件事,”他等着服务生把水煮鱼端到桌上,示意她动筷,自己却是先夹起了一片雪白的肉,吃了起来。
小楠也夹了一片,放在碟子里,等着他说下半句。
“既然盛总喜欢唱歌,以前也做过歌手,我想年后在公司范围内举办一场歌手大赛,邀请盛总,还有那个叫曲环的当评委,你觉得怎么样?”
小楠起哄地看着庄凡:“领导,这事儿您定,我到时候跟甲方提一下,看看环姐什么意见。”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其实是想探她口实,但关于她和盛煜的关系,他一丝一缕都没套出来。
本应该放心的,但他却更加狐疑。总觉得小楠像事先拿到了上帝剧本,知道该怎么绕开他的问题。
这让他感到慌张。
他像个失败的猎手,只有不住地吃菜,才能掩饰自己的失落和挫败感。
她吃得极少,更多的时间,是低头看手机,好像那里有金银财宝。
庄凡也低头看了看手机,很多,很多,很多的信息需要他处理。
他一直想请她吃饭,但每天都有突发事件,等他解决完了问题,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他问了她那么多次,有空吗?
每次,自己都身不由己的陷入无休止的工作中,错失了很多次机会。
若不是年关在即,他哪有时间约她?
即便如此,他手机里排满了要让他过目的资料,文稿……他的心很累,很累,很累。
他打了一个电话,忍无可忍的电话。
那边刚一接通,他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直到那个总监一再表示马上改,一点钟之前就把改正好的设计稿发过来,他才挂了电话。
疲色有增无减,他的脸颊苍白得像一辈子都没晒过太阳似的。
他的暴躁还没消减,只能靠闷头吃菜来缓解,好像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在小楠的眼里,此刻眼里的他,跟开早会训斥下属的他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知道按照职场守则,接下来她要说一句什么样妥帖的话,才是合适的。
但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想听一句“人话”,而不是字正腔圆的社交用语。
赫嘉电话打了过来,是事先预约好的。
她挂了。
此时的沉默,有一种理解之花在悄然开放。
她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庄凡相处,但当下的他,像个需要护工照看的孤寡老人。
她不能走,至少要陪他把饭吃完。
她端起茶壶,热心地给他斟满大麦茶,又把那只玻璃杯安安静静地放在了他面前。
他抬起头,那一瞬间的无助、充满柔情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老马。
她站起来,对服务生喊道:“添点水。”
他的心里暖得如一缕春风吹皱池水。这个女孩,真的很值得人喜欢啊!
“下午没有事,就可以放假了。你跟项目的人说一声吧。”
他抓起一张纸擦了擦嘴。
笨拙如他,能对她表达的柔情,可能就是多给她半天假期。
她惊喜地瞪大了眼:“那我可以改签火车票了!”
他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手机,眉间又拧成了死结。
她听见他又开始打电话训斥另外一个总监。在他的时空里,是不存在放假的。
他在她的印象里,整个人都是和工作共存共生的,像只掺了鸡血的变异怪物。
眼中忽然落入一粒尘埃,她揉了揉,尘埃跑了,却留下了泪。
越揉越多,她低头抓起纸抽,没命地擦着眼睛。
他把电话挂了,愠色不减,在看她双肩抖动的时候,整个人慌了。
“小楠,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啊?”
她真的很心疼这么一个为大家卖命拉车的老黄牛。
这公司的确是他的,可也是大家的。
每个人来了,想的都是怎么能在八个小时内偷奸耍滑,她也曾如此。毕竟谁多干,谁就会被划归到傻子堆。
大家一个赛一个想踩着别人的头顶,爬上不劳而获的宝座。
但真正努力的人,都有一颗坚不可摧的信念。
谁会相信,他才是那个坐在宝座上的人,但他比谁都累。
若不是盛煜说过那一句:“一睁开眼就那么多人要养”,她又怎么会懂得这些?
她瓮声瓮气说道:“好长时间没见到我妈了,想她了。”
说完,她冲他明媚地笑了笑,连耳边的碎发都晃动着明亮的光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