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开了个缝,瞄见一只银狐正向她靠近。
银狐估计以为她死了,是来觅食的。
孟夏意识回拢,她麻木的手指微动,摸到方才落在岸边的箭,尽力握紧箭身。机会只有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冻僵的身躯还够不够灵敏抓住这只银狐,唯有拼命一试。
银狐十分小心,靠近几步就要停下观察一会儿,直到确认孟夏不会再动才继续走近。它绕着孟夏嗅了一圈,好似在检查这一顿大餐。
孟夏屏住呼吸,等待最佳时机。
银狐兜兜转转,正好踩在孟夏右手上方,孟夏手腕一转,猛地抬起,将箭刺入银狐腹部。
银狐哀嚎一声,狐血滴落在她手上,滚烫滚烫的。她的手好像有点知觉了。
孟夏坐起身,从怀中掏出马哨,费力吹了一声,又一声。
不久时,有马蹄声响起,是乌枣挣脱缰绳跑来。
乌枣将头凑到她面前,呼出的热气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但也快死了。她将银狐装入囊袋,竭力蹬上马背,再没有一丝力气,伏趴在马背上昏死过去。
乌枣驮着孟夏返回章华台。
公子修在章华台外候她。他见是孟夏的马,所驮囊袋有血迹,忙牵停乌枣,用未伤那只手打开囊袋,竟见到一只银狐,心中大喜过望,这才注意到孟夏伏在马背上。
他伸手去探,孟夏周身冒着寒气,身凉似冰。他将囊袋解下,挂到自己马上才去叫人。却见景昭匆匆下阶而来。
景昭不知缘何心中不安,围猎开始后,一直等在中庭。听到马蹄声出门查看,便见孟夏伏于马上,公子修取了她的囊袋。昨夜于书楼之上,他就见到孟夏与公子修交谈,此刻才明白两人交易了什么。
但他顾不了许多,孟夏状态不对,许是受伤了,等他走近才发现孟夏衣衫湿透,衣摆都结了冰凌,气息微弱近无。
景昭将孟夏抱下马,犹如抱着一根冰柱,心中震颤不已,男女大防早已抛诸脑后。他一面吩咐侍仆去找医女,一面急步将孟夏抱入章华台。
章华台西北角春池苑中有一池温泉,是当今随王修建,有侍卫看守,从不许他人踏入。
景昭无暇与守卫对峙,以冬猎主事之名强行闯入,抱着孟夏扑入温泉之中。
孟夏醒来时眼前云蒸雾绕,好似仙境。她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也疑惑此生横行无忌,竟也能升仙。
“小主可是醒了?”
孟夏闻声看去,见是医女打扮,才明了这是活下来了。
医女诊查后说是无碍,但需好生休养,孟夏便换上衣衫,离了春池苑。刚出院门,便见公子修候在院外。
公子修上前,笑着将一柄青铜剑举到孟夏面前:“多亏小主助我夺魁。青铜剑奉上。”
原来她在池中已过半日,公子修如愿得了魁首。
孟夏接过青铜剑,在眼前比看,剑身长约两寸,锋刃锐利,纹饰精美,剑格镶有一块凤形环佩,是一柄好剑。
孟夏提剑去马厩牵马,屈文清身边女婢见她,上前行礼:“我家女君说小主刚受寒,不宜骑马吹风,邀小主同坐。”
孟夏抬眼看去,屈氏马车仍停在那,是在等她。
孟夏承她的情,将乌枣交与女婢,上了马车。马车内点了碳炉,暖气融融。
“小主可好些了?”屈文清说着,将手炉塞入她手中,又看她随身带着青铜剑,问道,“小主要这剑有何用?”
“送人。”孟夏答。
屈文清若是追问,孟夏会答她,但她没有,转而说起景昭来:“原以为景氏宗子如天人一般,没有凡俗之情,今次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景昭?”孟夏不知她缘何提起景昭。
“是他抱着你闯了春池苑,也是他明知银狐是你所猎,但知你心属青铜剑,力排众议将魁首给了公子修。”屈文清说完仔细观察孟夏脸色,却见她面露惊疑。
“景昭?”孟夏识得的景昭向来规行矩步,崇礼守序,没想到竟有如此一面。
“料想景氏宗子于小主是有情的。”屈文清又说。
孟夏抬眼看她,不解其意:“有情无情我都已退婚,与他再无瓜葛。”
屈文清笑笑,不再纠缠此事。
马车摇摇晃晃,孟夏昏昏沉沉,发起热来,被屈文清送回府中。她隐约听到晏晏的惊呼声,急步声,以及耐心哄她喝药的声音,但她始终睁不开眼。
是夜,孟夏在昏睡中突然听到剑身出鞘的声音,她眼皮似抬非抬,于缝隙中好像看见冬阳,映着晃动的烛火在看剑。
但她终究还是失了意识,等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小主,你可算醒了。”晏晏一脸宽心,又皱起眉来,“小主近日总是受伤,该不会是犯了太岁?”
孟夏一抬手,晏晏便会意将她扶坐起来。
孟夏坐着愣了一会儿神,由晏晏伺候着喝了药,下床走了两步,忽而想到:“剑呢?”
晏晏正搀着她的手一顿,讨好一笑,道:“昨日我将剑放在案几上,就去换盆水的功夫,不知怎么忽得不见了。真是奇了怪了。”说完,灼灼地看着她,怕她恼。
孟夏心知昨夜见到冬阳是真的,不是发梦,便说:“把冬阳叫来。”
晏晏又是一顿,嗫嗫道:“那日小主刚走,巫官玄风就到了,在西院打砸一番,又将他们赶走。现下不知去了何处。”
孟夏照例要晏晏去西市找,舞班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了无踪迹。
但她知道冬阳仍在王都,昨夜还到她房间取了剑。只是如何才能找到他?
正想着,就见婉娘匆匆赶来,伏跪在地,哭求道:“小主,小主,求求你救救月儿。”
月儿是婉娘的女儿,有时跟着婉娘到府上帮忙,十五六岁了,还总是躲在婉娘身后,一副怯生的模样。婉娘前段日子还欣喜提起,说月儿许了人家,年后就要过门了。
“月儿怎么了?”孟夏忙去搀她。
“原本今日要去集市采办红烛一类,小主昨日昏睡着回来,我不放心,便叫月儿自己去。谁知月儿入夜了还没回家,我到街市去找,到处打听才得知,月儿,月儿被......”婉娘泣不成声。
“到底怎么了?”孟夏急问。
“月儿被熊氏子带走了。”婉娘大哭。
“熊氏子?哪一个?”熊氏氏族庞大,熊氏子成百,如何能猜。
“说是,熊氏宗孙。”婉娘嗫嗫道。她虽看着孟夏长大,可也不敢判定孟夏会为她们母女与熊氏宗孙为难。
孟夏没有犹豫,将她搀起:“放心,我一定把月儿带回来。”说着,便出了门。只晏晏在她身后追着:“小主,小主,身子还没好呢。”
孟夏跨上乌枣,直奔熊府,走到半道又改了主意,引马向王宫去。熊潭父亲早逝,熊奇怜他孤苦,向来溺宠,从不责备,能治熊潭的,唯有熊贲。
没有随王令,她进不了宫门,便叫宫侍给熊贲传口信。
宫侍原本不肯,是她借了熊贲的威势才得逞。
熊贲见她,皱了皱眉。
“熊潭抓了我府上婢子,我来要人。”孟夏道。
熊贲不解:“抓你府上婢子?为何?”
孟夏气急:“你说为何?熊潭向来娇宠,仗着熊氏庇护,如今连强抢民女的事都敢干。”
熊贲心下了然,与随侍交代几句后,便出了宫门。
孟夏随他进了熊府。
熊贲手段凌厉,将熊潭身边侍从一一讯问,平日有媚主作伥的,当即便责打发卖了。
侍仆哭求讨饶,很快供出熊潭平日作乐的场所。
孟夏当即骑马前往。
这是个城郊的院子,孟夏先一步到,飞身下马,却被仆侍拦在院门外,只隐约听到院中有呜咽声。
熊贲随即赶到,仆侍皆受惊伏跪在地。
孟夏冲进院中,一脚踹开正厅大门,屋中淫靡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屋中除了熊潭,还有几名常年附庸在他周围的宗室子弟,人人衣衫不整,露出肥白的皮肤,一圈臀,一圈腹,像待宰的猪。
在他们之间,隐约可见一个瘦弱还在不住颤抖的身影。
孟夏胸口像被重石压住一般,难以透气,她捏紧手掌才发现马鞭没有放下,当即举高手,朝那几人抽去。
马鞭落在一人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这人呜咽哀嚎,其余几人连滚带爬,四散要逃。
孟夏只恨马鞭太短,只恨手中缺一把刀。
熊潭身上也带几道鞭伤,摔倒在门边,一手捂住下体,一手指着孟夏骂道:“你今日敢伤我,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孟夏再次挥鞭,却被刚进门的熊贲握住,她争夺不过,索性放手,随手抄起一旁灯座,正要砸在熊潭身上,又被熊贲握住。
“够了。”熊贲低喝道。
孟夏放手,还去寻趁手的武器,漆器太轻,青铜太重,只剩案台。于是搬起案台,一个不落,又砸了一轮,除了熊潭。
熊贲没有阻止,那几个宗室子弟,平日里便爱挑唆生事,将熊潭惑成这副模样,早该受点教训,眼下让孟夏出出气也好,只要别闹出人命。
孟夏没找到干净的衣衫,便扯下帐幔将月儿包住。她甚至认不出月儿,哭得肿大的眼睛撑开了肌肤,透出丝丝血色,喉咙中只发出一丝呜咽声,身子缩成一团,弱小得像一只刚出生的猫儿。
孟夏咽不下这口气,走到熊贲面前,问:“你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