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看了她一眼,在室内搜寻起来。
“你在找什么?”孟夏紧紧盯着他,生怕他离去。
他几次三番偷入大宗伯府,必定在找重要的东西。
冬阳不答。
“我可以帮你。”孟夏又说道。
冬阳转头看她,似有怀疑。
“你找不到,或许我能找到。”她被熊奇锁住,冬阳是她唯一的机会。
冬阳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火很暗,孟夏看不清他的脸。
孟夏竭力支起身体,仰头看他:“我自小便在熊府玩耍,熊府每一寸地我都了如指掌。”她的眼睛因急切瞪得浑圆,泛出锐利的光泽,像黑夜中的猫。
鬼哨又响了,冬阳垂下头,竭力忍受,过了半晌才开口:“我找人。”他的声音像从嗓子中挤出来,干哑撕裂。若是再找不到,那人不知还要吹多久。
但孟夏并未留意,于她而言,重要的是此刻抓住他:“谁?”
“班主。”冬阳答。
孟夏脑中闪过一些念头,班主被青崖驱赶,冬阳却到熊府来找,必有缘由,但她眼下无暇顾及:“我现在被锁住,肩膀脱臼,腿也摔断了。”
冬阳蹲下身,将手搭在孟夏右肩,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手臂,一扭一送,孟夏便察觉肩膀一阵剧痛,虽然酸胀,但有了知觉,她正尝试抬动手臂,又见冬阳将手按在她的脚踝,一寸一寸往上捏到大腿。
他指力强劲,捏得她腿骨都痛,刚要喊停,就听冬阳开口:“没断。”
孟夏晃动左手,将手腕举到冬阳眼前。
冬阳从后腰抽出匕首,撬开铁锁。铁锁崩断,匕首却丝毫无损,刀刃处还闪着银白的光。
孟夏脱身了。但她还不能走,一来她答应冬阳帮忙找人,二来她有话要向熊奇问清楚。她从地上站起,得知腿没断,便更没顾忌,忍痛摸到墙边,熊奇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孟夏双手搭在墙上,一边细心摸索,一边问道:“你为何到这里来找班主?”
“只剩这里。”冬阳答。他试图转一转头,但没有任何一个角度可以减轻这种万蚁啃噬的痛苦。
孟夏看了他一眼,也未察觉,只想到那日她被人踢入暗室时,他一定全看见了,才能找到这里。
“你确定班主在熊府?”孟夏又问。
“确定。”冬阳答。
孟夏不再说话,耐心搜寻起来,这里既然能有一间暗室,那也能有第二间、第三间。
庆云赶回府中时,天还未亮。月儿已经被捞上来,婉娘抱着月儿的尸身,失魂落泊地坐在井边。
晏晏见他,忙上前问:“小主呢?”
庆云不答,在婉娘身前蹲下,紧握住她的手,道:“婉娘,小主为替月儿报仇,偷入熊府伤了熊潭,如今下落不明,能救她的唯有你了。”
晏晏闻言急道:“什么叫下落不明?”
婉娘浑浑噩噩,好似并未听见,只摇着怀中月儿,低吟着不知名的歌谣。
“婉娘?婉娘?”庆云喊道,“小主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让她落得与月儿一个下场吗?”
婉娘这才回神,看向庆云。
庆云见状,继续说道:“我已请人上告刑狱司,但大宗伯根基深厚,怕会瞒下此事,月儿的公道就再难讨回。你要带着月儿坐在熊府门前哭,好让众人知道,大宗伯府罪恶滔天,就算是王上,也再难庇佑伤害月儿的人。”
婉娘早已没了主意,便依了庆云所言。
次日一早,熊潭淫掠良家女子致人自尽,大宗伯府徇私包庇,扣押前去为亡故女子叫屈的废公主一事,便传遍了王都。
庆云又去了一趟景府给景昭投了拜帖。门仆不认识他,只当是哪家宗室子弟,当即传话,迎他进去。
景昭未见过庆云,但知孟夏府上有此一人。当日孟夏因退婚一事在刑狱司受刑,他被景荣勒令跪于宗祠,事后才知。景荣被庆云所阻,未能杖杀孟夏,心中怒气难解,多次提及,还不忘警戒景昭:“那庆云入府六七年,恐怕早就与废公主私相授受,你还当她是多么守礼守信之辈。”
此番见到庆云,景昭不免多打量了两眼,他虽不知是何身份,但风采更胜宗室子弟,却不带丝毫骄奢靡靡之气。
景昭于书房会客,仪礼周全,无可指摘,确实不负盛名。庆云全了他的礼,不再客套,直言道:“府上婢子受熊潭欺辱自尽,小主不忿,昨夜入熊府讨要说法,至今未归,恐是被大宗伯擒住了。昨夜我与令尹上门要人,大宗伯拒不承认。”
景昭哑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如何?”
庆云原本不知景昭对孟夏有情,是屈文清提了一句,他才想起要景昭帮忙,眼下看来,屈文清所言非虚,于是说道:“小主怕是伤了熊潭,只是大宗伯府封锁严密,不知伤情如何,郎君若能探得消息,便可知小主还有几分生机。”
景昭听到这话,不敢置信:“小主毕竟是小主,大宗伯还敢伤她不成?”
庆云看了他一眼,道:“宗子受家族护持,自然不谙世情。小主若还是七年前的小主,这等事由哪还需她亲自动手。小主她,早已孑然一身。”
不等景昭回答,庆云便起身告辞了。
景昭还没回过神。
这七年来,他时常听到孟夏的消息,打了哪家宗子,抢了哪家男宠,如此肆意快活,他便当她与往日没有不同,却从未推想过她的处境。直至她来退婚,他也只以为是她不肯服输。
孑然一身,她原来早已孑然一身。
庆云并未出府,在院中被仆侍拦住:“客人是否出府迷了路,仆来领路。”
“我来拜见宗长。”庆云道。
仆侍有疑,问道:“客人可有拜帖?”
庆云只道:“烦请替我通传,小主府上庆云请见。”
仆侍小跑而去,不一会儿回来通报:“宗长不得空。”
庆云料到了,对仆侍道:“可否为我拿纸笔?”
仆侍拿了纸笔,庆云写下“鲲”字递与他,不多时,仆侍便来领:“客人,宗长有请。”
庆云跟随仆侍来到一座小楼,景荣坐于中堂,景鲲侍立在侧。
景荣将方才庆云写就的“鲲”字置于案上,问道:“你这是何意?”
景鲲以景昭大婚为由请入王都,如今已过数月,始终淹留不去,是因还未得到一个答案。
庆云行了个礼,道:“平远侯此番入王都,可是尊了王命?”
景荣越发警惕,冷哼一声,道:“废公主府上家宰,也敢问询公侯之事。”
庆云并不介怀,道:“平远侯所求之事,王上恐怕不会应允。”
“你如何得知?” 景荣失色,又想到他随身佩有随王令,不由冷汗直冒,一手撑住桌案几乎要站起来。
景地位于大随西面,三面环山,与虞国相邻。山势险要,作为天然屏障,随虞两国都占不到便宜。唯有汉水自西向东,自虞城安康流经景地,虽因山势延阻,不便用兵,多少也受上游钳制。
景鲲此番入王都,正与虞国有关。虞王病重,虞太子攸遣使给景鲲送信,言明若能将公子修于随国境内诛杀,就奉上安康城为报。
随国若得安康,进可攻退可守。景氏若得安康,封邑可加千户。事关重大,景鲲不敢擅自决断,这才亲入王都。
景荣将此事上报随王,随王不知何故,迟迟不肯应允,许是心有忌惮,怕景氏得了安康,越发难以节制。但若要将安康拱手让人,景荣又心有不甘。
因而两相僵持。
孟夏受刑那日,庆云问责景氏专权的一番话,叫景荣心惊,怀疑是随王授意。事后景荣向随王打探,随王不置可否,像是默认了庆云受她指派。
今日庆云再来,景荣如何能不忌惮。
“宗长莫急,”庆云笑道,“王上虽未应允,但我可以助你。”
景荣看他面色,不似有假,这才收敛身姿,回身坐好,问:“你有何求?”
庆云已然遂愿,直言拜道:“只请宗长相助,救小主一命。”
熊府一事,景荣早收到消息,不过死一个婢子,于宗室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即便加上一个废公主,他也并未在意。
“这话从何说起?”景荣道,“大宗伯既已言明小主不在熊府,你应当尽快往他处找寻才是。”
庆云早料到他会推脱,严正问道:“平远侯为景氏甘冒枭首之罪亲至王都,宗长如何就不肯为景氏将来筹谋?”
景荣愕然,继而怒道:“竖子,何敢口出狂言?”
庆云拜道:“宗长莫急,请听我说完。景氏虽为大族,可要延续百年基业,不得不依凭王上厚爱。如今王上宽仁公正,熊景屈三氏共享尊荣。宗长可否想过,待王上百年之后呢?”
景荣收敛了神色,他当然想过,因此才与屈氏联姻,共保家族繁盛,奈何这桩婚事被孟夏毁了。
“王上无子,只有子侄隆夕一人,日后必是他继任随王。”庆云继续说道,“宗长若为将来筹谋,就该多与隆夕亲近。”
景荣沉吟片刻,道:“隆夕与大宗伯同宗同族,通同一气,我与他即便再亲近又能如何?”
庆云不以为然:“倘若隆夕与大宗伯离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