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小时前。
就在许子维心满意足地倒到枕头上睡着的时候，付振宇和楚璇已经起床四个小时了。
他们的每一天是从清晨四点开始的。
狭小的出租屋里，楚璇给两人各下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给付振宇的那碗还打了个鸡蛋，自己的碗里却只有葱花。
“干嘛又给我鸡蛋？留着自己吃！”付振宇把鸡蛋夹到楚璇碗里，不满道，“不是跟你说了嘛，要么一人一个，要么就都别吃！”
“我减肥。”她又把鸡蛋夹回去。
“减你大头鬼！你又不胖！”
“可我也不瘦啊，你没听人说吗，好女不过百……”
“别听人胡扯，一样不过百，那一米五跟一米七，能一样吗？D罩和A罩，能一样吗！我跟你说，我媳妇儿这身材，就是最好的，减啥肥！”
付振宇说着话，也不耽误吃东西，话说完，一碗面也已经干了个底朝天，碗底留了那个鸡蛋，倒进楚璇碗里：“多吃才有力气，看把你瘦的！”
楚璇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心道付振宇你该配眼镜了。
说实话，这个困惑由来已久。
很多时候她觉得付振宇是不是真的眼睛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老有这种错觉，好像自己娶了个绝世美人似的，逢人就给别人炫耀，说我媳妇儿咋样咋样？也为什么风雨无阻都来接自己收摊，生怕有坏人盯上自己？
网上有个经典段子，说相爱的最高境界，就是两人都长得猴儿似的，还老担心对方会被人抢走。
她觉得他们也是。
在付振宇心里，她就是迪丽热巴！
而在她眼里，就是王思聪说要娶她，她都坚决不嫁！
清晨的马路上，几乎没有人。
付振宇一脚一脚踩着三轮，送楚璇去美食街摆摊，帮她把摊子支起来了，再骑着电瓶车，去给人送外卖。
那些动辄几十上百的网红美食，奶茶炸鸡，每天有接不完的单。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城市里，有钱人那么多？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冤枉钱，去买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
可每当他饥肠辘辘地站在店门口等待接单的时候，他又会想，这玩意儿可真香！要不下回楚璇生日，也带她来尝尝！
从家到美食街，会经过一座桥，贯穿整个江州的大动脉——永贞江就从这里奔流而过。
楚璇卖了五年的臭豆腐，每天四点半出门，当她和付振宇到达这座桥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后的黎明。
上桥时天还是黑的，等从桥上下来，天色就已大亮。
他们给这座桥起了个名字：曙光桥。
因为下了桥就能见到曙光。
这也是属于他们的桥，总有一天，他们也将迎来生活的曙光。
楚璇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付振宇在前面蹬，她就在后面帮着推。
“今晚我晚点过来，我先去趟球场，然后再接你收摊。”
“没事儿，你忙你的，收摊我一个人可以……不过为啥又去球场，不是说公司不肯帮你们出场地费，比赛取消了吗？”
“比赛是取消了，可我约了许子维，让他今晚一块儿过来踢球呢……他也真够粗心的，给我的手机号少了一位，回来才发现，微信根本加不上！”付振宇一边蹬车，一边气喘吁吁道，“我怕他晚上一个人在球场傻等，所以得过去跟他说一声。”
“那是得去，不然人家以为你放他鸽子呢。”
“是啊！哎，要不等我接了他，来你这儿吃臭豆腐吧？你也见见，他还没女朋友呢，你瞅瞅你那些小姐妹里，有没有合适的，给他介绍一个！”
楚璇笑嗔：“就你爱操心！才见了一次的人，就想给人做媒，人家跟你又不熟！”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这人看人准！那许子维估计也是才从乡下来城里没多久，身边也没个朋友啥的……
唉，这大城市里打工，坑太多，你想你那时候不就是？吃了多少哑巴亏！
许子维人又老实，保不准比你还傻，没遇着也就算了，既然遇着了，我可不能不管……
楚楚，你要给介绍对象，得找个精明点儿的，取长补短……
不然，这一家子、将来、都给人欺负……”
江面很宽，那座桥也特别长。
付振宇一边蹬一边说话，累得满头大汗，刚开始还是一句句的，到后来一个字一个字，再后来干脆闭嘴，光剩下喘气。
楚璇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车上的炉子、煤气罐、还有满满的食材，加起来足有两三百斤。
昨天半夜刚下过雨，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脚下黑漆漆、湿哒哒的柏油路，路灯把车的影子，人的影子，都压在她身上，感觉就像背了一座大山，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一步步挨到桥顶。
车刚停稳，她松口气，捶了捶酸疼的腰，突然听到付振宇喊了声：“楚楚，你看！”
楚璇抬起头。
江对岸，那是龙峰酒店情人节之夜的巨幅广告——
270度全景阳台，星空下的浪漫享受！
全自动三角按摩浴缸，除了我，只有它最懂你！
超大圆形水床，你的专属之夜！
画面里，男主英俊多金，女主温柔美丽，他们很相爱，总是在房间里的任何地方深情对视，手里也总端着一杯红酒。
楚璇看得入神！
和这个城市里所有女孩儿一样，她也会为这些心动。
一件漂亮的衣服，一场浪漫的约会，想当公主，想被人宠。
可她又会立刻告诉自己。
那是不对的。
奢侈的，骗钱的，华而不实的。
就像每一年生日，她都会站在那家高级餐厅的门口，望着那橱窗里的烛光晚餐，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一样。
现在，付振宇又一次看到她眼里的向往，问：
“喜欢吗？”
“不喜欢。”
“还说不喜欢，你眼睛都看直了！”
“看看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楚璇咬着唇，按惯例开始数落它的缺点，“999一晚上呢，这床是金子做的吗，睡一晚就花那么多钱？江景房、江景房——这江也不是它家的啊，凭啥我看江景它还管我收钱？”
她两手卷成个喇叭，站在桥边，冲奔流的江水和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大声道：“瞧见没，我现在就在看江景——多美啊，我白天看，晚上看，一分钱不要！”
付振宇笑，伸出手，把楚璇拉到车上。
她坐在三轮上，两手环着他的腰，耳朵贴着后背，能听他结实的心跳。
咚、咚、咚……
慢慢的，她觉得踏实了，心里那种莫名的失落感也逐渐消失了。
“我说，我们以后也买那样的房子吧？”
“嗯！”
“也用蓝色的窗帘？”
“好！”
“那个台灯，我还喜欢那个台灯。”
“买！”
楚璇噗嗤一笑，心里甜甜的。
她坐在后面，看不到付振宇此时脸上的表情。
他有些心疼。
他知道她真喜欢那个酒店，只是舍不得。
就像每年生日，他拉她去吃大餐，她总站在餐厅门口，把菜单翻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再给它们挑出一堆毛病。
“我们去住吧。”他轻轻道。
“不！”
“就一晚上！咱们还没度蜜月呢，就当度蜜月了。”
“我不要蜜月，不实惠！”
“可总得留些浪漫的事情将来说给孩子听吧？难道以后孩子问起，你就说，爸爸整天送外卖，妈妈整天卖臭豆腐，连一天浪漫的日子都没过过？”
“可是……”
“我知道有点贵，但，难得嘛。这个月我再多接几单，多挣点，好不好？”
楚璇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晚上再多做一个小时，晚点收摊！”
“好嘞！”
付振宇大笑！
天亮起来。
他将三轮踩得飞快，冲下曙光桥，冲进曙光里！
亢奋的声音回荡在整座桥面上！
“我们要住酒店咯！度蜜月，做新郎！哈哈哈哈……”
楚璇尖叫着，紧紧抱住他的腰：“你慢点啊！那么快，被警察抓住怎么办……”
江风拂面，带来这一天里最清新的空气。
虽然一无所有。
但这个早晨，这座城市，以及从此后金灿灿的未来……
都属于他们。
贫穷，但被撒了糖。
快乐，像随风就能生长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