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耽误了两个小时没有接单,付振宇决定晚上再加跑几单,他给自己媳妇儿打了个电话,让她晚上一个人先吃,别等自己。
媳妇儿楚璇,跟付振宇同岁,大眼睛高鼻梁,五官长得挺漂亮,就是皮肤偏黑,底层劳动人民嘛,既不化妆也不保养,难免有点女生男相。
她来江州也有六年了,刚来的时候先是跟着老乡在发廊做洗头妹,后来又帮人做钟点工。但这两个工作都干不长久,她是山里妹子,心直口快,手比嘴勤,在这个连干苦力都要内卷的时代首先被out了。
比方说,在她看来,洗头妹就只要把头洗好就行了。
而优秀的洗头妹往往都是以洗头为副业,聊天为主业的,她们擅长和客户边洗边聊,有时候楚璇洗着,边上会有另外一个小哥哥或者小姐姐专门陪着客户聊天。
等楚璇把头洗完,他们已经天花乱坠忽悠她的客人充了一万的卡。
做钟点工也是。
她每次去了主人家就只知道擦马桶、擦油烟机、擦玻璃。
既不懂夸男主人英俊潇洒路子粗,也不懂夸女主人肤白貌美大长腿,更不懂夸宝宝天赋异禀是神童转世……
女主人吸着气在镜子前试新买的裙子,她给人一语道破真相:“姐,你这裙子紧了,得换大号的才行。”
她被解雇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也曾迷茫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不适合留在江州,但又不甘心。
更舍不得付振宇。
好在后来攒了点儿小本,在美食街弄了流动摊位,卖油墩子和油炸臭豆腐,这是个凭手艺出活的差事,倒是很适合她,每天起早贪黑,还被冠上了个臭豆腐西施的外号,有时候一个月挣得并不比付振宇少。
付振宇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在M团上接了个单,手机开了免提搁在案板上,这头把后一批臭豆腐下了油锅,那头把前一批已经炸好的给捞上来,装进铺了油纸的一次性纸盒子里,两手各拿一瓶番茄酱和色拉酱,浇在臭豆腐上。
动作娴熟漂亮,不亚于星巴克做拉花的高级咖啡师。
“哟,厉害啊,这都成英雄了!”楚璇伴随着嗤啦一声臭豆腐下油锅的声音,大声道,“怎么样,那姑娘人没事儿吧?”
“救过来了!不过今天要不是你老公我及时出手,那可就难说了!快说,崇拜我不?”
“崇拜!崇拜死了!”楚璇笑嗔道,“不过我可提醒你啊,现在好多救人的反而倒了霉的,不是被网暴,就是被家属讹上不肯还医药费的,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咱平民小老百姓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到时候说不清楚!”
“知道!我给误了半天工,晚上再抢两个夜宵单去,就不帮你收摊了。楚楚啊,你差不多了就早点回家,别弄得太晚,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楚璇听出爱人话中的体贴,心里一甜:“啰嗦,我既没钱又没色,谁打劫也打不上我啊!倒是你,别干太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付振宇接过楚璇的老生常谈,戏谑道,“我身体要垮了,让我娇滴滴的老婆一个人靠谁去?”
“美得你!信不信你要垮了,我立马改嫁!”
楚璇笑骂,油腻腻的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按下挂断键,把六份臭豆腐整整齐齐摞好,装进袋子,递给跑腿小哥。
…………
“陈队,吃不吃臭豆腐?”助手小刘敲了敲门。
陈洛正在打电话,朝桌子上努努嘴,小刘便心领神会地留下一盒臭豆腐,识相地走了。
陈洛是打给江媛的。
经过短暂的一次见面,他对她很有好感。
但他毕竟是个梆硬梆硬的直男,来不了柔情蜜意的那一套,打这个电话的主要目的就是想问两件事,第一,那天她朋友被性侵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第二,她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可以一起看场电影。
可这个电话没打成。
江媛的电话占线。
江海集团总部,总经理助理办公室,江媛压低声音,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在通话中。
屏幕上的头像是块纯黑的底色,一颗金黄色的六芒星。
寓意守护。
“姐,你把东西给那个警察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
“情况有些变化,我想再等一等……”
“还等什么!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搜集他的证据!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对方很激动,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江媛没说话。
对方像是很在意她,以为她生气了, 又立刻惶恐地道歉:“对不起,姐,我不是有意要朝你吼的,我只是……怕你心软。”
“我知道。”江媛默了默,轻声唤他的名字,“瀚爻。”
“我听着呢,姐,我听着。”对方立刻乖得像小狗一样,“你想说什么?”
“瀚爻,把你牵扯进来,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怎么这么说呢?姐的事,就是我的事!答应我,千万别心软啊!”
“知道了。”
江媛叹了口气,挂下电话,收拾资料走向会议室。
…………
“今天这个会,由我代许总主持,会议过程我会详细地记录下来,最后报给许总,由她定夺。”
江媛坐在上首,目视着与会的各个部门的负责人,简单说了开场白。
她是许曼宁的助理,代替许曼宁参加会议也是经常的事。大家都知道,虽然江媛和许曼宁风格不同,但也是个极为较真的人,在许曼宁面前混不过去的,在她面前也休想混得过去。
“下面我们先过活动海报,上一稿许总的意见是觉得太高端,男女模特的形象也离受众很有距离感。要知道,这次之所以推出情节人特价房,就是希望让我们的品牌能更接地气,吸引年轻消费者,让他们觉得选择来酒店度过情人节,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宋天临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都到齐了?”他朝众人扫了一眼,径直朝江媛走来。
“曼宁呢?”
“许总临时有事,来不了。”
“哦?”宋天临笑了笑,“那可真是难得,能让我们曼宁放下工作的,想来不是什么一般的事儿。”
江媛瞳孔微微抽缩。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她觉得宋天临平素谨小慎微的一张脸,今天却显得有些轻浮,话里也透着嘲讽。
她也微微笑了笑,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既然曼宁有事,那在座各位就跟我汇报好了,我来决定,江媛你说呢?”
江媛眸色一凛。
宋天临隐忍六年,昨晚和许曼宁摊牌后,竟是片刻都等不及,不仅在家中反客为主,在公司也要立刻就将她一军。
“今天的会议是关于情人节活动的筹备,之前已经讨论过两轮,也都有了具体的方案,宋总半途中插进来,我怕您会跟不上。更何况宋总是公司行政总监,这是业务的会,您来决定会不会越俎代庖?”
江媛道,语声缓缓,却是半点也不留情面。
宋天临也凝视着江媛。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她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冷静、绝望、无欲无求。
这种人是最可怕的。
因为一个人如果有欲望,不管是想发财,还是想出名,都不怕。
有欲望就会有弱点。
好比许曼宁,他掌握了她的欲望,就掌握了她的弱点。
可江媛不是。
她六年前出现在自己家中,不谈恋爱,也不求升职加薪,好多追求她的人都被拒绝了,好多想挖她的企业也都碰了一鼻子灰。
她就像是看破了红尘,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遗世独立。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他不明白。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公司虽然是家族企业,但管理上一直都是公私分明的,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曼宁,让她自己决定好了。”
宋天临向来不会和人硬刚,微微一笑,当众拨了个电话给许曼宁。
还有意开了免提。
“曼宁,听得见吗?我现在正在会议室,你下午三点的那个会,我代你出席,没意见吧?”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许曼宁低哑着道:“可以。”
宋天临按下挂断键。
“都听见了?今天这个会议,各位只要向我汇报就行了。”他怀着胜利者的姿态,朝江媛笑了笑,眼神中尽是小人得志。
江媛没再啰嗦,收拾东西离开。
经过身边的时候,宋天临低声道:“这个点,还是去幼儿园接孩子更合适你,女人嘛,就做女人该做的事,越俎代庖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