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见季鹄钟和桃花说话,立即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贱胚子!居然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你当我是死的?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桃花听罢,用力一推季鹄钟:“我在这里有吃有穿,她不过是随便打打,我扛得住,你快走吧,别管我的事!”
季鹄钟手腕一转,竹竿子戳在老妪的腰窝,老妪疼地不敢靠近,嘴里依旧骂骂咧咧的,季鹄钟又问一遍:“你真的不回去?就为了别人赏你一口饭吃?”
桃花摇头:“能活着,谁愿意去死?我这样已经很好了,你走吧!”
“你都不问我山茶两姐妹是怎么活下去的?”季鹄钟只觉心寒。
“我管不了她们……要怪就怪她们命不好,谁让她们是女孩?我只有把儿子养大,才对得起我丈夫背着我跑了三天三夜求医问药的恩情……”桃花说着呜咽了起来。
季鹄钟忽然有些无力,但他也不准备告诉桃花,山茶两姐妹跟着郁衡赚了钱。
桃花留在这里是为了养大她的儿子,他不希望桃花回去,是为了山茶姐妹的辛苦钱。
季鹄钟走了,桃花还在那里和邻人们解释这是她娘家的一个侄儿,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野男人,季鹄钟年少俊逸,山茶却早已人老珠黄,邻人们虽然心里相信了,但嘴上却依旧不肯饶人,挑唆着老妪抽打桃花。
巷子里桃花的惊叫清晰可闻,季鹄钟却没有再回头,只是见到郁衡的时候,说:“回去别告诉山茶我们看见了她娘。”
郁衡点头,叶根宝也拍着胸脯保证。至于孟家和卫家,他们各有各的事,早在进入此坊前,便与季鹄钟等分开了。
三人很快到了一家名为“大世安康”的药店,伙计认得季鹄钟,三人一进门就被引到了后院,伙计上了茶水便小跑着去找东主了。
药店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微胖,留着短须胡子,小眼睛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线,一见到季鹄钟便叉手道:“季大郎,某可是等了你好久啊!”
“实在抱歉,那位老神医年纪大了,手脚总比不过年轻人,还请冯老丈见谅。”
药店老板姓冯,膝下已有孙辈,喊一声“老丈”不为过,老神医则是郁衡和季鹄钟商量出来的借口,郁衡的药好,识货的难免会想要追根溯源,而郁衡并不希望被人找到。
至于季鹄钟,他则认为郁衡毕竟是来避祸的,要是因为成药不小心被家族死敌查出来,只怕会有灭顶之灾,所以郁衡拒绝和药店大夫沟通后,他也没有劝。
“好货不怕等!你上次来不是说老神医在研制新药?究竟是什么,这次可一并带来了?”冯老板的小眼睛盯着叶根宝怀里的背篓。
季鹄钟则揭开麻布,先把金创成药递给冯老板,然后再递给他一只拳头大小的广口粗瓷瓶:“这便是新药,老神医说先送冯老一瓶,价格嘛,下次再谈,不过因此药制作不易,所以量很少。”
冯老板将大罐子递给伙计,又满眼好奇地接过小瓷瓶:“这是治疗什么的?竟和那金创成药一样有一股清香?”
冯老板卖了几十年的药,还从来没有闻过如此清甜的药香,他也拿了一部分去给同门参详,结果根本无法辨别药物的配伍和制作方法,只能紧紧地拽着季鹄钟这根线,希望那一日能和那位老神医见上一面。
若非为此,上次季鹄钟失期,他就该翻脸了。
“风湿。”季鹄钟按照郁衡说的使用方法和频率,一一教给了冯老板,冯老板本身也患有风湿,当下决定自己试药。
拿了尾款后,冯老板还想请季鹄钟等用饭,但他们拒绝了,约定了下一次的交货日期后,便去了唐安县最繁华的中心街道。
此时夜幕将至,路边支了不少小摊,卖着馎饦、烤饼、米糕之类的,还有卖灯、卖鱼、卖香烛等,吆喝声此起彼伏。
“那边的好香啊!”郁衡头一次见这种场面,虽然哪儿哪儿都透着简陋,但行人的情绪都很高,她也被带动着兴奋起来。
季鹄钟也闻到了香味:“似乎是炙羊肉。”
“我也要一份,多少钱?”郁衡跑到摊位前,摆摊的竟然是个长得不错的少年郎,少年郎穿着粗麻短衣,腰间系了围裙,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白皙的皮肤。
季鹄钟多看了两眼,却觉得奇怪,这样的人若是换一身衣裳,说是高门郎君也不为过,为何会在这里摆摊?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少年所用的香料上——小茴香、胡椒。
季鹄钟曾经观察过这个时代的物产特征和人文风俗,初步判定和花国中古时期很像,所以土豆、玉米、辣椒就不要想了,但胡椒却是有的。
历史上仿佛有那么一个贪官,抄家时家里就抄出很多胡椒。所以胡椒事实上是贵族的调味品,平民能吃上粗盐已经可称“小康”了。
而眼前这个少年,居然用这么金贵的胡椒摆地摊?
“三百钱一碟。”少年的声音清朗润泽,悦耳动听,只是这喊出来的价格却让人望而却步,所以即便他的炙羊肉香地人直流口水,但却一碟都没有卖出去,“女郎要一碟吗?”
“嗯,季鹄钟,付钱!”郁衡说着,已经坐到摊位唯一的小桌子边。
季鹄钟则肉痛地数了三百枚钱,随口道:“小郎的炙羊肉要价这么狠,就不怕卖不出去?”
那少年笑道:“这不是卖出去了?”
一碟炙羊肉实际上很少,那碟子就比郁衡手掌大一点,羊肉还冒着油花,端上来钱,少年还给撒了一把小葱,没有筷子,少年直接在羊肉上差了一根削好的竹签子。
小茴香和胡椒在羊油的煎烤下香味已经到达最高点,混合着小葱的清香,羊肉应该是新杀的,肉质鲜嫩,不柴不膻,咬上一口,美味在舌尖溢散开,咽下后回味悠长。
炙羊肉很快被吃完,而季鹄钟也终于想起来,这其实是一道北方菜,那么,这少年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他极有可能和郁衡卫朔一样,是北方来的大族子弟。
“你那个香料能不能卖?”郁衡觉得这碟羊肉之所以这么好吃,就是因为香料的缘故。
少年却摇头:“本就不多,若再卖与女郎,某又以何为生呢?”
“那你在哪里买的?”郁衡没有强求。
“本县没有,女郎若是想要,可去郡城问问。”
郡城离县城很远,若只是走路的话,得走上十多天,郁衡不可能为了光明正大地吃上一次烤肉,就跑那么远,便说:“我再给你三百钱,你给我包一点点可以吗?就是做一碟的量。”
少年想了想,说:“给你两碟的量吧。”
说着,拿出一张厚薄不均的纸铺在小摊上,从灶台下面取出两只小罐子,小小地舀了两勺,包好后递给郁衡。而季鹄钟……再一次肉痛地付了钱。
有了原材料,郁衡完全可以让狗子分析物质结构,做出一大堆,这比直接让狗子去郡城找消耗的能量少地多。
至于钱,她才不在乎。
而季鹄钟也不方便劝阻郁衡省钱,在他看来,郁衡毕竟出自大族,手上散漫些也情有可原。
等她真正缺钱了,自然知道节省,季鹄钟又不是她爹,没有责任去教导她。
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季鹄钟不免提醒郁衡不要跟丢了,穿越前,他也是阅文无数,自然知道上元节有一个最常见的“活动”——拍花子。
要么被拍,要么去救人。
拐卖妇女儿童这种事,季鹄钟向来深恶痛绝,郁衡生的好,他可不想自己带出来的人带不会去,遂又叮嘱叶根宝,要他也留意着,叶根宝自然满口应下。
郁衡并不知季鹄钟心中所想,此刻目光被一只做的很粗糙的鱼灯笼所吸引,那买灯笼的还在极力吹嘘着,这是整个唐安县最好的灯笼,买回去绝对不吃亏云云。
不过几乎所有的灯笼摊子都是看得多,买的少。
无他,穷。
虽然剑南道相对安宁,但大环境毕竟不好,有钱买灯笼,还不如买粮食布匹,至少能饱腹御寒。
郁衡正犹豫要不要买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声:“走水了!”
没一会儿,东南方的夜空一片火光,邻人们纷纷取水救火,行人有的去帮忙,有的则带着家小避让开。幸而火势不大,据说是那户人家的小女儿拜紫姑时意外引起的火,倒是门口那老丈甩手顿足地喊着:“我的书啊!”
小女儿早早地被邻人救了出来,脸上熏了一层黑烟,此时亦涕泪连连,后怕不已。
原来这老丈本是一家书肆的老板,被烧的正是他家店铺,里头原有不少书籍,此番大火一燎,却是全毁了,父女俩相依为命,就指着这家书肆过活,也不知往后该何去何从。
季鹄钟好奇地踏入书肆,只见地上满是黑灰,整个书肆竟一页残纸也无,着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