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衡一回头就瞥见了山茶的表情，不由得喊了一句：“山茶，你来。”
山茶后知后觉，放下手里的野菜，手随便在衣服上一边擦干一边走过来：“女郎，什么事啊？”
“想不想跟他一样读书？”
郁衡问地太直接，山茶还愣了愣，随即赶忙点头，满眼希冀地看着郁衡，郁衡笑了笑，看向宋厉：“从今天起，你每天教山茶五个字，从最简单的教起，不仅要她会写，还要明白这五个字的含义，能做到吗？”
学问从来害怕闭门造车，宋厉虽然刻苦，也需要一个同学来帮忙查漏补缺。从刚才关于“行赐”的提问，郁衡就发现宋厉的问题。
如果不是他对“兵募”一知半解，完全可以自行推导出何谓“行赐”。然而，他心里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这个印象又让他本能地忽略掉问题所在，从而将其排除于提问之外。
郁衡相信，相似的问题不只一例，她不可能盯着宋厉一句一句地考问，这时候，同学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山茶也听过孤山的课，但据说她娘认为她是女孩子，没必要识字，因而错过了不少课程，整体算来，山茶的文盲程度要远高于宋厉。
“当然，如果遇到连你也无法解释的，或者你解释了之后，山茶对此仍旧有疑问的，就来问我。”郁衡又补充了一句，她不能让两个好孩子共同陷入思维深渊，再说了，季鹄钟的学堂很快就要开了，到时候他们会有其他的同学，届时也无须郁衡去操心。
两人都点点头，山茶更是兴奋地直搓手。
郁衡还说了，山茶学习的时候，可以把两个小的都带上，她们年纪还小，不需要规定认得多少，但至少得在她们心里留下印象。
两个小的还不懂识字意味着什么，但见山茶情绪高昂的模样，也不由得憧憬起来。
翌日便是正月十五，俗称“上元”，也是季鹄钟来取药的日子。
季鹄钟说：“今夜县城里有灯会，你要去看吗？”
郁衡意外：“外面不是不太平吗？怎么还会有灯会？”
季鹄钟一开口，郁衡就让狗子去查了，据说上元是每年最热闹的日子，也是一年中第一个集体出游的盛大节日，当然，州县本地以及樱桃沟还有偷青的习俗，难怪今早看到山茶和二妹拿着一把野菜嘻嘻笑，郁衡还以为她们捡到好东西。
“与其他地方相比，我们剑南道尚算稳定，否则……你们这些人高门大户的女郎郎君怎么会来此避祸？”季鹄钟微微弯起嘴角。
道是行政单位，其下为州郡，州郡之下便是县。
剑南道是个盆地，四面都是山，军队进出困难，所以剑南道之外战火纷飞，之内却能保持暂时的和平。而季鹄钟正有意把樱桃沟打造成一个微型剑南道。
“也对，什么时候走？有哪些人？”在山沟里待久了，偶然这么一勾引，郁衡还真想出去看看，顺便体会一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现在，去的不多，孟家和卫家的几个，还有一个叫叶根宝的，他们在出口等我，你要去的话赶紧收拾，小孩不能带，照顾不过来。”
“行，我去洗个手。”
季鹄钟点点头，他喊郁衡是有原因的。上次去药店，里面的大夫问了自己不少问题，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要是郁衡愿意，或许可以让她和那位大夫沟通一下。
不愿意就算了。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孟宛。
小姑娘心思太明确，季鹄钟这只母胎单身狗在孟宛面前就是萌新小白，他内心其实有点怵，郁衡和孟宛都是女孩子，又同样出自高门，应该会有共同语言。季鹄钟觉得孟宛之所以盯着自己不放，原因在于没有朋友。
最后当然是因为成药很赚钱，季鹄钟有意和郁衡交好。
郁衡和山茶说了一声后，就跟着季鹄钟走了，来樱桃沟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出去，看到季鹄钟留下的出口后，还十分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男主，这出口已经被他修整地和一般山体没两样，乍一看，还真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不仅如此，季鹄钟连山外都考虑到了，要是把村里人空降此地，只怕他自己都会迷糊，不认得这是他生长的地方。
“她怎么来了？”孟宛凝眉。
季鹄钟说：“看灯啊~”
孟宛探究地打量了季鹄钟一番，看得季鹄钟浑身起鸡皮疙瘩，最终什么也没说。倒是卫家的郎君卫朔主动和郁衡问好，顺便夸郁衡是制药的天才，还问郁衡风湿膏做了多少，他家老仆深受风湿之痛，要买回去试试。
郁衡没问他哪里来的消息，既然出身高门，自然会时时警惕外界的消息，只笑说：“药材不好采，量比较少，不过你要的话还是有的。”
药是真的不好采，没见陈知恩为了采药都受伤了？
孟家和卫家少主出门，自然是把能带的护卫都带走了，是以上下加起来，也有三十来个，那些人又个个都是好手，一看就不好惹，翻山的时候竟吓退了几个落单的野兽。
“郁女郎，你还行吗？”卫朔回头问。
郁衡小小的一个人跟着他们翻山，卫朔有点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他可记得孤山在时，这女郎身体很差，经常吃药。
郁衡摇摇手：“没问题。”
而孟宛一路上都在观察郁衡，无他，今生的郁衡和前世差别太大了，孟宛不禁怀疑：难道郁衡也重生了？
不过此刻她没有功夫去试探真假，此番出山，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前世，那位曾经统御左武卫的大将军就是今天来到唐安县的，她必须抢在对手找来之前和他达成同盟，并把此人引至淮南道，与兄长汇合。
因是一早出发，到达县城门的时候，天色还早，不过大约是上元的缘故，城里十分热闹，这一次，季鹄钟他们没有翻墙，反而从怀里摸出一片木牌，排到了长长的两列队伍中。
郁衡懵逼了：那是啥？
放出狗子扫描了一下，得出结论：本地良民户籍牌（古代身份证）。
除了季鹄钟和叶根宝外，其余所有人的户籍名字和他们本人都对不上号，郁衡有样学样，让狗子也伪造了一个，城门郎勘验之后，无惊无险地进去了。
进城后郁衡才感叹，盆地的天然优势对乱世而言是多么可贵，即便这里最近才换了老大，但上元佳节还是有不少人出来玩，若是换了外面，只怕躲在家都来不及，哪里会有这么多人？
“我打死你这个不生蛋的母鸡！”一声凄厉的惨嚎伴随着泼妇骂街的洪亮声音从坊内十字街边的巷道中传来，“你都来我家多久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还好意思跟我说你生了三个？”
妇人抽噎着：“我真的生了三个……”
忽然，一个瘦巴巴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抱着妇人就开始哭，显然还不怎么会说话，嘴里呜哇呜哇地。
老妪一见到那小孩就来气，手里的竹竿子毫不留情地就朝小孩招呼过去，嘴里还骂道：“你这小贱种白吃饭还敢哭？早晚我把你这小崽子丢出去喂狼！”
妇人抱着小孩哀求道：“不要丢我儿子，朱郎答应过会养他的，我求你了，我一定给你们家生儿子，不要丢我的孩子……”
“他答应了，我可没答应！”老妪狠狠地抽下去，妇人只能把孩子护在怀里，嘴里哀求着，母子俩哭成一团。
季鹄钟见状小跑过去，一把夺过老妪手里的竹竿子：“生不出孩子必然是你儿子有问题，你打她有什么用，没听她说都生了三个了！”
旁边看热闹的妇人指着老妪笑道：“这个小郎说的有理，我可听说你上一个儿媳妇改嫁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还骗我们说是那媳妇不能生才休的，如今人家带着孩子来了还是没动静，可不就是你那儿子有问题吗？再好的地，没种子它也长不出粮食来啊~老婶子，你还是听一句劝吧，早些带你儿子去看良医，说不得还有救呢！”
老妪不肯承认自己的儿子有问题，便指着季鹄钟骂道：“我管教儿媳妇，跟你有什么关系？滚！不然让我儿子把你抓去从军！”
另一个看热闹的人随即接话：“我看哪，就是你儿子抓了太多人去送死，损了阴德，所以才被神明迁怒，要断子绝孙的！”
老妪叫嚷：“你家才要断子绝孙！我儿子好着呢，是这女人生了三个，身子都亏了，所以才生不出来！你别造谣生事，否则你家那小子在家呆不长！”
那人一噎，顿时不敢继续说话了，转身进了屋，砰一声把门关上，忿忿着：“神气什么呀？还不是断子绝孙的命！”
季鹄钟没有理会她们的对骂，扶起妇人，问她：“你过得不好，想不想回樱桃沟？”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年前抛下两个女儿跟着胥吏走的山茶娘——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