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牛看清来人,知道是来救他的,听话地照做。大抵是他没有清洁口腔的习惯,郁衡很快闻到了一股不同于血腥味的臭气,不由得伸手捂住了鼻子。
发黑歪斜的牙齿内,是一团染血了舌头,舌头上却像是被小刀戳过似的,好几条伤口在往外淌血。
“不是痨病,别担心。”郁衡回头安抚众人,当然,重点是安抚山茶和两个小孩,随即从挎包里摸出一枚药丸递给小牛,“你是他儿子吧?这个拿去碾碎了活水给他灌下去。”
小牛连忙接过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碗深绿色的水走出来,给叶大牛喝了下去。确认叶大牛不会传染人后,村民也进了院子,小牛娘也缓了过来,被小牛堂姐搀扶着走到郁衡身前拜谢,又问:“大牛还需要吃什么药吗?”
“先吐了再说。”郁衡淡淡道。
话音刚落,叶大牛胃里便翻腾起来,吐出一大摊带着血的未消化米饭,小牛娘惊讶,粮食少,即便是过年,家里也只吃一顿的,她没有因为过年就多煮饭,柴火也没有少,所以大牛是把祭奠祖先的饭给偷吃了?
郁衡则往呕吐物哪儿看了一眼,很快发现了问题。
呕吐物里混着一些外形很像米饭,但却又薄又锐利的白色小石子,其大小与叶大牛舌头上的伤口十分吻合。
冬日天暗,村民家里多没有灯,这种石子如果混在米饭里,室内根本无法察觉。
“女郎,你做的成药能治我阿耶的病吗?”小牛望过来,焦急而无助。
郁衡摇头:“我的药是治外伤的,你最好去请那位逐岫先生来看看,具体怎么治,吃什么药,还是问他吧,我年纪轻见识浅,很多事都一知半解,硬要我治只怕会害了你阿耶的性命。”
叶大牛很明显是被人所害,郁衡不想插手过多,卖药只是一种手段,她可不希望成为樱桃沟的医生。
天越来越暗,叶大牛也被扶到了屋里,至夜,小牛才把逐岫先生请来,堂姐埋怨小牛动作慢,小牛去说:“我去的时候,先生正在忙呢!刘阿婆上山哭孙子,被蛇咬了,幸好大远叔发现地早。”
堂姐疑惑:“冬日哪儿来的蛇?”
小牛也不知:“兴许吃踩到猫冬的蛇窝了吧,刘阿婆家忙成一锅粥,我也不好多问。”
堂姐叹道:“明日你和你阿娘再去祖坟拜拜,只怕是叔昨夜跟着刘阿婆去那孽种家闹,惹了秽气在身上,再去砍两根竹子在院子里烧一烧。”
“我晓得了。”
回到孟家的逐岫向小娘子回禀了叶大牛家的事,孟宛却在油灯下撑着下巴出神。
上辈子,没有除夕吃野猪肉的事,更没有刘彩霞被蛇咬、叶大牛偷吃贡饭被祖先惩罚的事……
是了,因为村民的愚昧,郁衡又不愿掺和,叶大牛已经被村民解读为不敬祖宗的反面教材了。
重生后,很多事都变了。
“小娘子不是要给阿郎写信吗?最近过年,外面应该会松懈些,正是隐蔽出行的好时候。”逐岫建议道。
孟宛点点头:“那你明日就出发吧。”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护她的亲人。就算世事有变,多一分警惕和提醒总是好的。
是夜,山茶、二妹、思思都睡了(没有灯,睡得早),郁衡便乘着夜色来到了美少年家,正要敲门,身后忽然出现一个瘦瘦的人影,以及模糊细碎的声音,郁衡回头:“你去哪儿了?”
“捡柴。”
“柴呢?”郁衡往他身后看,夜里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即便不用精神力也能确认对方是空手回来的。
宋厉踟蹰了片刻,还是没有靠近,上次郁衡就说他身上有鸡味,这次他又染了别的味道,不想被郁衡闻到,便说:“有野兽。”
郁衡忽的想起美少年的结局:“你没受伤吧?天气冷,人没有吃的,野兽更没有,你这小身板要是被野兽追上,岂不是上门送菜?”这么好看的娃,血肉被一块块撕扯下来,多可惜啊!
“我打过野猪。”还是挺厉害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
“那只是侥幸,况且你们占了人多的好处。”郁衡觉得美少年之所以死的那么惨,大概是仗着自己对山林的熟悉,没把常年生活在丛林中的野兽当回事,不免提醒了几句,“你看你个子也不高,力气又小,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素质也差,真要和野兽正面对上,你是没有胜算的!以后不要随便进深山,尤其是晚上,人活一世不容易,只有惜命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宋厉垂下头没说话。
他是惜命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着。
好好活着。
郁衡说了一大推没有得到回应,不由想起了狗子之前说过的话,心道:我难道又扎他心了?
“无论如何,你听我准没错,知道吗?”
“嗯。”
终于回应了,郁衡也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包好的小包袱塞到美少年怀里,笑道:“新年好,这是给你新年红包!希望你今年无病无灾、否极泰来!”
宋厉有些茫然:“红、红包?”
“嗯!”
“可是……我比你大。”从来只有长者向幼者发压岁钱,况且今天初一,并不是发压岁钱的日子。
“但我比你有钱!”郁衡没好意思告诉小孩,自己其实是个“老妖婆”,算了不重要,现在她就是个十二岁的少女,除了狗子,谁也不知道她装嫩!
嘿嘿~
宋厉:……
“咳!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又扎美少年的心,郁衡干脆转移话题,“里面有两瓶药糖,都是我从京畿带来的,你记得每天吃一颗,以前缺失的营养会慢慢补回来,长高还是很有希望的;另外还有一点钱,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找季鹄钟帮你买,剩下的都是些零嘴,随身带着,可以暂时充饥,但不能当主食,你自己还是要记得吃饭,没有米了也可以去找季鹄钟,让他给你安排个活,他最近应该很缺人手,你勤快点,养活自己和母亲没有问题。”
虽然一开始,她打的是投喂的心思,但人家毕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供她取乐的宠物,她也不能把好好的小子养成废物,还是要锻炼他自食其力。
季鹄钟是穿越者,对美少年没有那么多的恶意,如果美少年可以加入主角团,未来必定另有一番天地。
郁衡不想参与主线剧情,但她很想扭转宋厉的命运。
“我会长高的。”宋厉郑重道,仿佛是在宣誓,黑夜里看不清,但他很容易就摸到了布包里的钱,还不少,可郁衡刚刚提了两次季鹄钟,他却有一点点不高兴。
“那我走了!”郁衡路过宋厉身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拍拍美少年的肩膀,岂知手刚伸出来,美少年就侧身躲了过去,郁衡也没有生气,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被人触碰,她能理解,随即挥了挥手。
宋厉却忽然很担心自己刚才侧过身,惹郁衡生气了。
他身上很脏,不想脏了郁衡的手。
“我也可以买!”他在后面喊了一句。
郁衡回头,以为是在征求红包如何支配的意见:“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问我。”
宋厉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自言自语:“我也可以帮你买东西,不要辛苦费……不要钱……”季鹄钟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杏花听了小崽子这声喊,从梦中醒来,隔着门骂道:“买什么买?睡觉!”
这两天除了叶大牛和刘彩霞,村里还出了不少事,比如有个瘸子和寡妇偷情,被寡妇的婆婆抓了现形,瘸子不得已赔了那老婆子不少粮食,寡妇也被婆婆狠狠地打了一顿;有人半夜起来撒尿,不小心栽到沟里,爬起来后直接病了,家里也没钱买药,只能拖着;有人做饭的时候,发现米缸里有一截毒蛇皮,吓得他以为毒蛇在米缸里睡觉,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摔了个鼻青脸肿……
杏花住的偏,很多消息都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如果有人一一说与她听,她一定会想起来,这些人就是那天来她家闹,又刚好被她记住的。
她没空去理会村里鸡飞狗跳的事,今天宋厉又上山了,还带着火种,只怕又想吃独食!
除夕夜那窝蛇卖了不少钱,不过杏花连一枚钱都没摸到,他们家的贵重物品(粮食麻布)都放在宋厉席子下的地坑里,杏花不是没有翻过,但很可惜,她什么也没有翻到。
杏花想,那小子大约是把好东西藏在了山里。
于是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刚到半山腰就把人给跟丢了。她又不敢喊,怕引来采野菜的村民,到时候又得一阵闹,只能悻悻地下山。
而宋厉在甩掉杏花后,钻到了竹林中,砍了一根竹子,锯断、开口、磨刺、清洗,然后架起一团火,竹筒里铺一层米,在放上用松木熏过的猪蹄,丢几颗花椒和一些盐,再盖上一层米,灌少量的山泉水,最后将开口合上,放到火堆上慢慢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