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梅把脸埋在掌心里,尽管竭力压抑却无法控制住颤动的肩膀,滚烫的热泪从指缝中滚落。顾荼从来没有觉得脚下的步子这样沉重,他有些踌躇地止步,仰头闭了闭眼,才缓下天崩地裂的情绪,抬步往前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陈阿姨。”
陈丽梅抬起头,看见是他,努力想提起唇角打招呼,微笑的轮廓还没有出现,眼中的泪却提前滚落。
“小顾,你来了啊······”
少年的白衬衫上泛起一处又一处的褶皱,神色冰冷苦痛,像是一块能够麻痹人神经的冰。
他张了张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绷紧,“小霏,她怎么说?”
陈丽梅嘴唇干裂满是死皮,稍微一动就会冒出浓稠的血珠,声音轻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还在手术中,医生说可能对今后的生育方面有影响。”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出声,“为什么啊,为什么是我家小霏啊?”
“都怪我,都怪我······”
“她怎么今天就想不开走铁轨那条路呢?”
顾荼忽然身子一震,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罪恶感席卷全身。
他,他或许知道为什么陈霏今天会走铁轨那条路了。
筒子楼后面有一条废弃的铁轨,沿着这条路走,比走大路到火车站要快十多分钟。
他临走前跟陈霏提起过回来的时间,陈霏,或许是为了过来接他。
头顶的“手术中”的红灯发散着鲜红的光,仿佛也照尽了两人的苦痛。
“咔哒”
红灯熄灭,手术门一开,护士将陈霏推出来,“把病人送到普通病房。”
病床向前的轮子咕噜声,也好像压在她们心里喘不过气。陈丽梅迎上前去,因为起来的太急甚至没止住踉跄一下,顾荼急忙伸手一把扶住她,语气沉沉开口,
“请问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知道病人的情况,总是在医院工作看过了来来去去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病人的下体撕裂严重,而且因为长期处于恶劣环境,感染严重,会影响今后的生育。”
他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不仅是身体上的问题,我们建议你们也要关注她的心理状况。毕竟······病人的麻药还没有过,你们记得把费用缴了。”说完他便朝陈丽梅点点头离开。
“谢谢。”顾荼点头致谢。
陈丽梅双腿一软,全身脱力,全靠顾荼撑着才没有瘫在地上。
顾荼的侧脸雪白,嘴唇抿紧,他动动唇角,将陈丽梅扶稳,才开口,“陈姨,我们去看看小霏吧。”
陈丽梅仿佛才恍然大悟,有些怔愣地点头,“是,是该去了,要不然小霏肯定会害怕的。”
两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陈霏的病房,背影蹒跚,如同被残酷命运碾碎了脊梁。
**
他们报了警。
没过多久,警方那边就有了结果。毕竟周佳成那时刚巧喝了酒,出门正好遇见独自一人的陈霏。案发现场到处都是指纹脚印和dna,本能将这个人渣锤得死死的。
可他们太过天真,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权势和金钱。
周佳成的舅舅给他找了一个业界出名的律师,还在圈子里放话,谁也不许接这个他们的委托。到后面,他们只能申请法律援助,在法庭上节节溃败。
直到对方的律师出具了一份针对周佳成患有精神病的报告。
在刑罚适用方面,司法实务中应依据司法精神病鉴定关于行为人属于限制责任能力及其等级、程度的鉴定结论,结合犯罪行为的性质、危害程度和行为人的其他个人情况,根据罪责刑相适应进行综合分析,具体裁量,确定刑罚。
对限制责任能力的精神病人,如属于严重减弱责任能力的,应予以较大幅度的从宽处罚(主要是减轻处罚),也可以考虑缓刑的适用,直至免予刑事处罚。
他们这边青涩的律师据理力争,最终却只让周佳成判处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
十二年之后,恶魔出狱。
那时候陈霏才二十岁,她或许还没有摆脱噩梦的阴影,就要再次面临恶魔的降临。
宣判的那一瞬间,陈丽梅和顾荼猛地起身,周佳成被法警押送离开,回过头,扬起笑,眼神里满是势在必得疯狂的色彩。
这段噩梦才刚刚开始。
陈霏经历了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噩梦般的两个小时,再也回不到曾经的那个天真又活泼的模样。
她开始一惊一乍,总是盯着房间角落,害怕突然出现的魔爪。
她原本总是带着明亮的光辉的眼,失去色彩,死气沉沉。
她甚至抗拒生人的接近,不在愿意出门,疯魔一般环抱着双腿缩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危险的临近。
灰蒙蒙的阴影笼罩下来,宛如点点繁星如同细碎流沙一粒粒坠落,连缀出短暂明亮的光芒后归于沉寂。
她被高墙的影子笼罩其中,像一袭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的黑色幕布。
能够容忍靠近的只有顾荼和陈丽梅。
筒子楼很小,这件事在当天就传遍了整个院子。那群好事者总是用一种可惜的口吻,从陈霏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就遭遇了这样的事,说到女孩子就不该长得太漂亮,不该和男孩子走的那么近,隐隐透露出同情又有些鄙夷的味道。
好像这是陈霏的错一样,好像她活该一样。
陈丽梅关了小店,带着陈霏搬了家,她们家境不好,说是搬家,也只是从这一栋城北的筒子楼里搬到了城南的筒子楼里。
顾荼天天放了学就来看她,给她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和不错的零食。
好像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可终究是不一样了。
再也回不去了。
**
晚上六点过左右,临安市城南方向
纪璟开着车在路上疾驰,准备去周佳成曾经犯案的被害人家周边转一圈。
冬日的天黑的早,只有远处天边的一缕晚霞似乎还在留念人间,与朦胧的夜色交缠,暗蓝与赤红交织,汇成漂亮的紫色光带。
一条不算宽敞的城中河斜斜插在临安南部,纪璟要到城南的筒子楼去的话,就得沿着滨河路行驶,才从经常的那条高架桥上下来,左拐右拐,才能到。
临安市前段时间整理市容环境,虽然是郊区,河两边的绿化却搞得不错,陆陆续续建了木质步道,添置了一些健身器材,看上去还是一个挺完善的小广场。
每天清晨和晚上,都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到河边锻炼,散步,跳广场舞。
这些人里面,以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居多。
前方有些拥堵,纪璟刚把车窗放下来,就被灌了一耳朵的广场舞天崩地裂的魔性旋律,只好又把车窗升上去。
他收敛了神色,一双漆黑的眼眸沉淀下来,轮廓分明,映了雪色。
纪璟开着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时不时因为人群和占道的小摊贩停下来,索性找了一个空位,把车停在路边。
这边都没有划线,不过交警也不常过来这边。
天黑下来,不太卫生有些吵闹得大排档已经飘出了辛辣的香味。昏黄的灯光下,满面油渍的夫妻,父子正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大勺在锅里翻炒,时不时颠一下,窜起高高的火花。
炊烟将阴暗漆黑的破败小巷撑出一道模糊的白色口子,用过的脏水泼出门外,下水道被油渍堵塞,在地面上冒出油腻又浑浊的气泡。
同一时刻,中央城区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商业区热闹整洁,点点灯火就像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卫士,彻夜守卫着主人的安宁。
五彩缤纷的灯火将漆黑的天都照得泛起青紫。
“什么?周佳成出狱后住在之前的被害人附近?”吴国华正在翻看许义的信息,眉间皱起一道明显的竖纹。
许义面上一阵愤懑,“对,陈霏不是住在筒子楼里吗?周佳成出狱后租的房子就在离那儿不远的一座公寓。”
“这人不会想报复受害人吧?”
许义还想说什么,办公室突然被人轻声敲击两下。
“扣扣。”
两人看过去,门口的实习警察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吴队,受害人的家属派律师过来了,您过去一趟吧。”
吴国华眼睛一瞪,“什么律师?我要的是家属!”
实习警察也不知道说什么,说完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飞快地溜了。
吴国华在许义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先整理一下现在有的线索。”
“我先去会会这律师。”
许义点头,“好的,吴队。”
吴国华大步走向会客室,一进去就看见穿的颇为正式的律师坐在桌子后面,看见他进来,这位律师站起身伸手,
“您就是吴队吧,您好您好。”
吴国华面上装的好看,也笑着伸手,“你贵姓?”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坐下说。
“免贵姓李。”
吴国华问,“这边周先生不幸被害,我们查看了他的亲属关系,他唯一在世的亲人,只有他的舅舅了吧。”
李律师扶了扶眼镜,端着八风不动的笑,“是的,周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
“周先生?”吴国华有些疑惑。
“是的,周林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