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和周兰汀走到外面的屋子,外面正好进来一队人,为首者是个老宦官,后面有两个小宦官,还有十个宫廷侍卫。这老宦官姓齐,也是宫中的甚有权势的宦官,其地位仅次于朴不花和长安迭不花。
脱脱行礼,叫着“齐公公好”,老宦官冷哼一声,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拿出圣旨拉开,拉长又尖又长的声音说道:“脱脱接旨。”
脱脱拉着周兰汀跪下,老宦官念着圣旨起来,大体意思是皇帝感念脱脱昔日功劳,特赐予御酒送行。
两个小太监走了上来,一个手里托着盘子,一个手里拿着酒壶。
“毒酒就毒酒,何必美其名曰御酒送行。”
脱脱还未有反应,周兰汀已经站了起来,还大声嚷嚷着,她走了过去,盘子里有个杯子,里面乘着酒,周兰汀端起就一口饮尽。
脱脱大惊,连忙起身,已是阻止不及,老宦官大怒,喝道:“哪里来的疯女子,给咋家拉出去,抽五十鞭子。”脱脱刚要为老宦官求情,却见一道灰影从侍卫队中飘来,如风如雾,侍卫和宦官们都是大惊,这妖魅一般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齐公公,息怒,何必同一个是小女子计较。”
那人飘到老宦官身前,轻轻一笑,老宦官似乎很怕那人,退开几步,有两个侍卫要上来抓周兰汀,老宦官拂拂手,那两个侍卫又退了回去。
脱脱看到那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惊叫道:“赤那!”
那人正是赤那,他现在更瘦了,细细长长,裹着一身灰衣,他身上弥漫着一股神秘古怪之气,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
脱脱问道:“赤那,你这次来,是要杀我,为伯父报仇?”
赤那摇头轻笑道:“我以前确实想杀你的,可此时的你,根本不值得杀,我还可以救你。但是有个条件。”
脱脱问道:“什么条件?”
赤那说道:“像狗一样的活着。”
脱脱嘿嘿笑道:“那还不如一死。”
赤那抱拳道:“公子,我此次来,是要求你一物。”
脱脱说道:“莫非你要行豫让之举?”
赤那点了点头,脱脱将外衣脱下,递给了赤那,赤那接过,他向脱脱和老宦官抱了抱拳,脚下轻挪,如一股烟般,飘了出去,在场的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家伙到底是人是妖?
老宦官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提着酒壶的小宦官,往杯子里倒满了酒,老宦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吧。
脱脱看了看周兰汀,发现周兰汀脸色苍白,她嘴角流出几丝血,竟是乌黑色的,看来她喝下去的毒酒已经发作了。脱脱朝着外面,郎郎一笑,走过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老宦官瞅了瞅脱脱和周兰汀,叹了口气,带着小宦官和侍卫们出去了。
自饮下毒酒后,脱脱就感觉腹中绞痛,此时的周兰汀脸上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她更先喝毒酒,自然毒发得也越快,刚才一直都忍着。
脱脱扶着周兰汀,靠墙壁的地方有张长凳,两人一起坐了下来,周兰汀的头靠在脱脱的肩膀上,她的衣服有些凌乱,脱脱替她将衣袂拉直,将衣服上的树叶拍落,周兰汀此时腹部剧痛,浑身气血翻涌,她还忍住了,并朝着脱脱深情一笑。
脱脱忽然念道,“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周兰汀一愣,随即也跟着念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念完最后一句后,周兰汀倒在了脱脱怀里,脱脱摸着周兰汀的头,潸然泪下,未久,他吐出几口乌黑的血,抱着周兰汀,两人一同天长地久了。
吉雅赶到这个驿站时,见门竟开着,她下了马,冲了进去,看到是脱脱和周兰汀相拥而死,嘴角流着黑色血迹,吉雅蹲在地上,她心中悲痛欲绝,却是欲哭无泪。
吉雅还在悲泣时,外面传来的声音,吉雅扭头望去,是老宦官那些人又回来了,老宦官轻轻笑道:“吉雅,都到处找你呢。”
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今日午后走来一人,正是赤那,他手持一根竹竿,竹竿上插着一个稻草人,和普通的稻草人不同,这稻草人外面披着衣服,正是脱脱的外衣。
到了悬崖边上,找了个地上的小洞,赤那用力一插,那稻草人就立在了空中。赤那对着稻草人抱拳行礼,而后抽出佩剑,三跃而击之,那稻草人散了架,一阵大风吹来,稻草和破碎的衣服随风而去,只留下那根竹竿。
赤那对着天上抱拳道:“主人,赤那今日为您报仇矣,您在地下可以安息了。”
说完,赤那纵身往悬崖跳去,惊起悬崖间的一丛小鸟。
自此若人若鬼的赤那终于变成了鬼,几乎于此同时,还有两个人也一起变成了鬼。
高邮之战后,天下大乱,七扇门也是巨变,都统邱长清死了,参预吉雅不知所踪,成昆也是失踪了,现七扇门剩下的高级指挥官只有三人,绮隐儿,凌丹,李常宁。
仍为七扇门督主的朴不花将绮隐儿叫去,他对绮隐儿说,七扇门内部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尤其是高层,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三大统领居然全不在,诺大个七扇门,竟没有一个主事的,群龙无首,那可不行。朴不花和哈麻商量了,他们都一致认为绮隐儿是最好的统领者人选,李常宁几乎是个废人了,不堪大用,凌丹才干还是有的,可他以前与巴图和吉雅走得近,不能信任。朴不花还告诉绮隐儿,以后的七扇门统领不需要三个,只要一个,就是她。
绮隐儿听后,乃是大喜,邱长清死了,她多少有些伤心,两人保持着地下的情人关系,这在门内并非多深的秘密,生理上可以相互满足,心灵上也能有所慰藉,两人之间是有一定感情的,可是邱长清若不死,自己就没有升为唯一统领者的机会。绮隐儿连向朴不花感谢,并表示以后都会誓死效忠督主,朴不花笑笑说,先别谢,哈麻丞相有件事想你去办。绮隐儿知道,这就是上位的投名状了,她向朴不花霸权,一脸肃穆,表示愿做任何事。
从文明门进大都,一直往北走,到了大都城的最北面就是孔庙,孔庙旁边是国子监。
在脱脱即将第一次任丞相时,脱脱曾与吴直方指啊国子监大门谈古论今,那次谈话,脱脱收效甚多,坚定了他以文治为更始新政的核心举措。那是国子监形同废弃,大门腐朽,院外长满了野草。脱脱执政后,对国子监进行修葺,蒙古贵族子弟,色目高官子弟,以及汉族士人,在国子监读书学习,一批饱学之士当老师,国子监又恢复了文宗时的辉煌。
国子监虽恢复文气,有了点新气象,可真实的地位并未改变,这从距离宫城的远近就能看出。政务之首的中书省,军事之首的枢密院,就在宫门外没多远,其次是掌监察的御史台,这三个都是实权部门。至于国子监和太史院这种清水衙门,就靠边站了。
汝中柏就靠边站了,脱脱和其弟也先倒台后,汝中柏的治书侍御史职务没了,他被调到了国子监任司业,品级降低了,实权也大为降低,治书侍御史能与朝中重臣靠近,还有单独上疏皇帝的权力,国子监的司业只能管一帮学生。
汝中柏在国子监外的院子里闲逛,院子里又长了许多野草,自红巾军起,天下大乱,士子们没有心思读书,官员们也没有心思教书和打理国子监,遂又呈现了破败之相,就好似现在的自己。
忽而汝中柏的两只眼皮狂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脱脱兄弟倒台后,汝中柏就惴惴不安,哈麻得势,相继任命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和左丞相,成了大权在握的执政者,会不会对付自己呢?汝中柏想到过逃出大都,可是自己一走,在官场经营了二十来年的心血,顷刻就付之东流,留下来呢,凶多吉少,前路茫茫,这可如何是好?
在乱草里来回快速的踱着步,汝中柏一直在思索,他终于下了决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保命要紧,再者,外面的各路红巾军也需要谋士和幕僚,说不定投了他们,自己还能另辟蹊径,异彩纷呈。
定下主意后,汝中柏往自己的居所小跑而去。汝中柏的住所在太史院附近,从国子监去那里,几乎要横跨大都城的南北。
回到住所地址时,汝中柏已是满头大汗,汝中柏拿出钥匙,要将院门打开时,他停下了,他的眼皮又狂跳起来,而且心头莫名的慌。汝中柏自嘲一笑,别自己吓自己,开了院门,进了小院,站在房门前,汝中柏拿钥匙要开锁,可他停住了,他感觉背后似乎有人,猛的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一个女子,汝中柏以前没见过,可他知道这就是绮隐儿,她无声无息的进了院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汝中柏讪笑道:“这一天还是来了,斩草除根,来吧,反正也逃不了。”
绮隐儿倒愣了下,随即轻笑道:“看不出你一个文弱书生,倒有几分胆气。”
汝中柏不耐烦道:“别废话了,动手吧。”
绮隐儿说道:“急着投胎?我代丞相大人问你一句话,为何要挑拨丞相与脱脱兄弟的关系?”
“丞相大人,我呸,就哈麻那点才学,别说丞相,六部一个侍郎他都当不来。”一提哈麻的名字,汝中柏就怒火中烧,“哈麻这奸臣,魅惑圣上,祸国殃民,我早想除去他了,哎,就怪也先那草包不从计,脱脱怎么有个这样的兄弟。”
说话时,汝中柏很是激动,一时间面红耳赤,他本来头上就有汗,便左手用袖子擦着汗,右手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扇了起来。
对面的绮隐儿盯着汝中柏,她右手一抖,一根软鞭从袖中飞出,汝中柏看到,仅仅是眼角一抖,除此没有过于惊异的表情,还在扇风,这厮死到临头,还想凉快点走。绮隐儿心头正笑汝中柏,可她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的天还有点凉啊,他怎么随身带把折扇,难道!
汝中柏双眼一眯,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右手的折扇并拢,向对面点来。几道白光划过,冲着绮隐儿身上就去,绮隐儿一个飘闪,快得似电,竟躲了过去。
这是什么轻功?汝中柏看呆了。绮隐儿得意的笑了笑,可她很快笑不出来了,她感觉自己的胸口似在急剧往里收缩,她简直呼不过气来。
对面的汝中柏笑了,绮隐儿手臂一侧扎着一根飞针,汝中柏在少年时学过一些暗器功夫,后来他读书,参加科举,便文武结合,带把折扇在身边,这也符合文人身份,折扇里有飞针,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使用。自欲图除去哈麻一党的行动失败后,汝中柏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将折算里的飞针淬了毒,见血封喉那种,武功再强的高手,只要中了,必死无疑,而且死得很快。
绮隐儿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汝中柏歪着脑袋看着绮隐儿,那神情别提多得意,绮隐儿竟也笑了笑,她提起最后一口气,右手挥出,汝中柏正在大笑,那嘴巴大张着,如凝固了一般,软鞭刺入了他的喉头,这是绮隐儿的最后一击,软鞭上有内力,软鞭变得如刀剑一样锋利,汝中柏的毒针见血封喉,绮隐儿也破了他的喉。
两人都倒下了,院门没有关严,一阵风吹来,院门开了,几个妇女从外经过,见到了院里的两具死尸,大叫着“死人了”,慌不择路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