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没等来船,却等来了赵贵方和会兰尊,女子看到二人,惊惧不已,将怀里的襁褓抱得紧紧的。
赵贵方仔细观测着女子,肩上挎着个布包,怀里抱着个襁褓,接近三十的年龄,颇有些姿色,脸和手背都很白,而且细嫩,尽管她穿着和山谷里妇人差不多的布衣布裙,头上包着有破洞的头巾,但看得出,她曾生活优渥,寻常农妇要干活,面黄手粗,对比明显,郭赤曾经是盐贩子,那是暴利生意,郭家以前很富裕的,这肤白貌美的女子肯定是郭赤的妻子。
会兰尊直勾勾的盯着女子抱着的襁褓,赵贵方这时也注意到了,那襁褓做工很讲究,外面是一层细细的绸缎,上面有一些彩色纹饰,纹出一个硕大的“火”字。怪不得会兰尊一直盯着,这郭赤全名是郭火你赤,但这姓名太过古怪和拗口,人们都称他为郭赤,郭赤自己却没有忘记姓名里还有个“火”字,所以他的部队打的旗号,不是郭,而是火。这襁褓里的小孩就是郭赤的孩子,这女子就是郭妻,完全确定了。
会兰尊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郭赤的妻子?”郭妻瞟了会兰尊一眼,没有回答,会兰尊手抬起,还要指着她问,这时婴儿哭了起来,郭妻摇晃着襁褓,哄起孩子来了。
见会兰尊要发怒,赵贵方将他那只手压了下去,轻笑着说道:“这还用问吗,这带绸缎的襁褓,还有她细嫩的皮肤,都不是寻常农妇该有的,除了郭妻还会是谁?”
“我是郭赤的内人,我有罪,可请你们可怜可怜这孩子,大人有罪,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呢?”
郭妻忽然跪了下来,向两人祈求起来,她声音低沉,中气不足,像是患病了,这让赵贵方想明白了,她何以走得这么慢。
“这我们可不管,开不开恩是上头的事,我只管抓你回去。”
说着,会兰尊要过去抓人,赵贵方忽然挡在了前头,会兰尊很是纳闷,问道:“赵兄,你这是作甚?”赵贵方指了指郭妻和那襁褓,说道:“你也知道,将她抓回去,大人必死,小孩也活不了。”
地上跪着的郭妻哭了起来,襁褓里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母亲的情绪,伸出襁褓的小手摇晃着,哇哇大哭起来。
这对母子的哭泣令人揪心,会兰尊也不是毫无感情的人,可眼看如此大的功劳就此在眼前飞过,他心有不甘,问道:“这件大功就这样扔了?”赵贵方笑着说:“功劳可以慢慢来,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两条命,还有个婴儿,你忍心?”
那婴儿还在哭,而且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将襁褓挣开了,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两只肉嘟嘟的小脚在乱蹬。会兰尊瞅了几眼,跺了跺脚,转身走开了。
郭妻将襁褓的线系好,她在地上磕头,要谢恩,赵贵方摆着手,大声道:“先别道谢,你要对天发誓,答应我三个条件,否则我还是会把你母子交给上头。”
郭妻抬起头,望着上面的赵贵方,想听他提出什么条件。
赵贵方想了想,说道:“逃出去后,你要隐姓埋名,第一,不准对你儿子说他父亲的事情;第二,不能说起兵的事,被官兵围剿的事;第三,不能说今天的事。你回去忘得干干净净,就当自己是个完全普通的妇人,你儿子是寻常的村野小子。”
望了望怀里的孩子,又望了望头上的赵贵方,郭妻一脸的郑重,她用力的咬着嘴唇,似是还有思想的挣扎,忘了这一切,什么都不给孩子说,那岂不是对不起丈夫?
赵贵方叹道:“简单来讲,我就是让你,还有你的儿子,不要有复仇之心,这也是保护你们母子。你想想,你拿什么和朝廷对抗?你儿子知道这些,要为父亲报仇,就是找死,他死了,郭家的香火不就断了?他不为父亲报仇,心里又过不去,会很痛苦。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好的。”
听着赵贵方的话,郭妻心里的纠结解开了,她对天盟誓,会照办赵贵方所说的话,忘掉一切,绝不对儿子说他父亲和以前的事,有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郭妻刚站起来,会兰尊又几个大步走了过来,他盯着郭妻,一脸的不甘,他转头看着赵贵方,劝道:“赵兄,这个大功真不能丢了,这个大功交上去,说不定解药就有了。”
赵贵方心头好笑,原来这家伙方才在旁边还在想东想西,他做出一副无奈状:“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人家也发了誓,不厚道吧。”
“这世道,誓言有个屁用。”
会兰尊冷冷一笑,他要绕过赵贵方,去抓郭妻,赵贵方提前察觉到了,脚下一挪,几下就又挡在了会兰尊前面。
河面上,一叶小舟往这边划来,郭妻见状大喜,可会兰尊却急了,他竟威胁起赵贵方来了,“赵兄,我知道现在打不过你,可是我还有嘴啊,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回去就告诉指挥使和邱协统,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会兰尊扬起头,闭上了眼,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赵贵方看着直笑,问道:“会兰兄,你这是不怕死还是怕死呢?”会兰尊睁开眼,问道:“你这是何意?”赵贵方讪笑道:“你知道我不会出拳打死你,所以你装作不怕死的样子,其实是怕死,怕的是体内蛊虫吧。”会兰尊也不掩饰了,点头道:“是,我贪功,贪解药的功,这对母子,就是我们现在的解药。”
拍了拍会兰尊的肩膀,赵贵方并不阻拦了,走到了一边,会兰尊一下愣了,随之狂喜,一下就过去拽住了郭妻的手臂,郭妻吓得面色发白,襁褓里的婴儿又小手乱舞,哇哇大哭起来。
赵贵方没过来阻止,反倒背起手,踱着步说道:“会兰兄,这份功能不能换解药,不得而知,即使换到了,又能如何?会兰兄能熬过几天?”
这几句听起来轻轻巧巧的话,确如重锤一般打在会兰尊心头,赵贵方没有提寒毒二字,可会兰尊一下就感到身体冰凉,就算拿到了解除蛊虫的解药又如何?说起来,蛊虫跟寒毒一比,算是“善虫”了,蛊虫平时又不会发作,哪像这寒毒每天都要发作,这才是跗骨之蛆,现在也只有会点穴的赵贵方能控制,激怒了他,撒手不管,会兰尊是死定了,而且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小船也开到了河边,手持船桨的老船夫见岸上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问道:“你们是谁要坐船,走还是不走?”
会兰尊撒开了手,郭妻是如获大赦,连跑了过去,跳到了船上。
“准备开走喽。”老船夫用船桨在水里击打了几下。
赵贵方走到会兰尊身边,一手拍了拍会兰尊肩膀,一手向外直拂,示意船家赶快开走。
“两位恩公,小女子多谢了!”
将襁褓放进了船舱里,郭妻到了甲板上跪下,朝着岸上直磕头。
走吧,村里肯定都收拾了残局,回去晚了要被怀疑!赵贵方拽着会兰尊的手,往回走去,会兰尊还扭头望着河面,那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开远了,会兰尊唯有对河长叹。
跨过河谷,便到了一线天的小道,两人快步往回走着,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将阳光遮去大半,两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显得阴沉沉的。
道行了一半,两人都是无言,会兰尊低着头,好似在盘算着什么。赵贵方忽然问道:“会兰兄,你回去不会高发我吧。”会兰尊斜阳瞟了瞟赵贵方,只是一个不置可否的喔了一声。
对会兰尊这反应,赵贵方并不意外,他故作自言自语道:“哎,都怪我,一时心软,放走了那女的,有违本门制度,换作是我,也会去高发,只是。”
听到“只是”的字眼,会兰尊也不装无动于衷,侧头望着赵贵方。
赵贵方继续说道:“常言说损人不利己是最蠢的,若是我被处罚,死了,会兰兄也不要伤心,只是注意多买些木炭,身上冷的时候,烧火来烤烤。”
这当然又是影射的幻阴指的寒毒了,这寒毒和寻常的冷不同,哪里能通过烤火来消除痛苦?会兰尊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装闷了,他向赵贵方抱拳道:“赵兄,无需多言,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是女真人,没读多少书,但不是笨蛋,权衡利弊还是懂的。”
其实赵贵方也同情会兰尊的处境,他本想说,我会一种特别的内功,也许可以彻底将你身体内的寒毒给清除干净。但赵贵方马上想起柳玉书曾教过他的,江湖险恶,要有所保留,老子云,国器不可示人,做事做人都要懂得藏,神技利器不可轻易示人。赵贵方觉得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仅凭点穴抑制寒毒,他可以将会兰尊拿捏得死死的,若是对会兰尊说能将寒毒清楚干净,就只有一次,以后怎么办?再者,可能成功并非一定成功,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承诺了,却没成功过,会兰尊会被彻底激怒,甚至发疯,一个发疯的人,什么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