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的这首《雨霖铃·秋别》柳永的代表作之一,柳永仕途失意,不得不离宋朝京都开封,在城外的一个亭子下,与一个亲爱的女子离别时,痛楚之下,柳永写了这首词。
吉雅现在站在开封城内的一座高楼上,望着城门,城门外有一个亭子,人们在亭下送别,有一对青年男女拉着手,两人都是很是不舍状,女子还哭泣了起来,正应了词里那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多情自古伤离别,其实伤感的并非离别,而是诀别,若是能再相见,断不会如此不舍和痛苦。柳永写这首词时,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开封了,再也见不到缠绵悱恻的女子了,那就是永别,所以才会流出这伤感愁绪的文字。吉雅现在能感受到前朝大词人的心情了,赵贵方舍命护她逃脱,他将独自面对彭莹玉及其三徒,彭莹玉的武功可谓是冠绝寰宇,几年前李常宁率几十名七扇门高手去抓彭莹玉,人没抓到,七扇门几乎全军覆没,只跳出少数几个受了重伤的人,赵贵方虽功力增加神速,可哪里是彭莹玉的对手?还有赵普胜、邹普胜、徐寿辉那三个徒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哎,看来小方是凶多吉少了。
“姐姐,还在担心赵哥哥?”
一只细白柔弱的手搭在了吉雅肩上,不用回头,吉雅听声音就知道是周兰汀来了。
周兰汀是随脱脱一起来的,治河之后,脱脱亲率中书省的高官们到了汴梁路,先是视察了下治河工地,顺便脱脱也考察一下汴梁路这一带的治理情况。
主政的丞相大人来了,汴梁路的总管和达鲁花赤要召集各府、州、县的各级官员,以及驻军的将领,来参见脱脱,聆听丞相大人的指示。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脱脱大骂总管和达鲁花赤,治河是国策,最重要的一段河堤就在汴梁路境内,治河工地上忙得热火朝天,身为本地官员,尔等应去协助治河,许多地方官和将领就在工地上,有的管后勤,有的管防务,尔等要将他们全叫回来不成?
随后,脱脱亲自去巡查了汴梁路的府库、粮仓和主要驻兵点,简直是处处皆洞,显然是平时疏于管理,脱脱大怒,除了是丞相,脱脱还有钦差身份,可先斩后奏,行便宜之权,他当即将梁路的总管和达鲁花赤,以及总府内的几个重要官员,都撤了。
吉雅从上蔡野外逃出后,她一直没收到七扇门的信号,不知其他人去了哪里,在西平城,听到人们聊着丞相在汴梁路巡察,吉雅心想,西平城和汴梁路挨着,有官道可直通汴梁路首府开封,不如去脱脱那里。
到了开封,吉雅打听到脱脱果然在总府衙门,总府外面守着的是一群丞相护卫,他们都认识吉雅。
进了总府衙门,吉雅找到了周兰汀,却没看到脱脱,周兰汀说脱脱带着人出去巡查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周兰汀见吉雅身上的衣服很脏,说去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来,转身就走了,她拿着衣服回到房间的时候,却不见了吉雅,问了奴婢,奴婢说看到吉雅上了后面的高楼。
吉雅念的那首柳永的词,脱脱曾教给周兰汀过,故而她听得出其中的意味,她安慰起吉雅来了,吉人自有天相,姐姐又没有亲眼看到赵哥哥遇害,说不定他跟你一样,逃出来了。吉雅何尝不想赵贵方能安然无虞,可是赵贵方深陷绝境,想逃出生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姐姐,你在担心赵哥哥,我也在担心公子呢。”
周兰汀遥望远方,忧色浮现在她脸上。
听到这话,吉雅顿时一惊,连问周兰汀为何要担心脱脱,难道脱脱患病了?周兰汀摇摇头,她细细的叙说起来。
就在去年年底开始,一连好几个月,脱脱如同变了一个人,喜怒无常,脾气暴躁,还老是半夜醒来,醒来后再睡不着,一直熬到天明。
吉雅连问道:“堂兄为何变得如此?小兰,他和你最亲近,你没问题缘何如此。”
周兰汀脸上的忧色更重了,“我问过公子,可他不肯说原因,也许是怕我担心吧,哎,若是一个人将心事藏起来,会憋出病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扭头望去,一个仆人小跑着上来,行礼后说道:“两位小姐,丞相大人回来了。”
吉雅和周兰汀快步下了楼,脱脱在书房,两人径直而去。书房门开了,一个仆人端着个水盆出来,这水都浑浊了。脱脱在外面考察回来,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沾着灰,草草洗了下手和脸,清水就变成了脏水。
进去之后,周兰汀为脱脱换了茶水,抱起脱脱脱下的脏了的外衣,就转身出去了,顺手还将门关上,她知道吉雅肯定有一些事要向脱脱单独说,她在场反而不好。
望着周兰汀出去的背影,脱脱和吉雅都在笑,脱脱是那种喜欢的笑,较为单纯,吉雅的笑是欣慰夹着惋惜。
名为堂兄妹,实则双方都将对方视为血亲,吉雅也不用迂回曲折,她直奔主题,询问脱脱这几个月为什么心神不宁,难道是朝廷出了大事,或者是皇帝又对脱脱生疑了?
脱脱仓叹一口气,没有直接回应,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吉雅,吉雅接过一看,信封上的寄信人是吴直方。
里面的信纸都发皱了,看来脱脱已经反复阅读了多次。信里是吴直方叮嘱脱脱,治河事关重大,可能会引发诸多事端,要脱脱注意一些事项。
收到这封信,脱脱才知道了,吴直方为何要致仕归乡,吴直方为何在治河上不予明确态度,在更始新政时,脱脱的每条改革措施,吴直方都是大力支持的。
就治河上,大元朝廷长期存在着三派,立主治河,以脱脱和贾鲁为核心人物,主要是支持脱脱的朝臣,以及工部和河道系统的官员,他们都认为黄河不可不治;反对治河,主要是别儿怯不花一党,可除了这一党,其他很多与别儿怯不花不和的朝臣也对治河提出异见;还有一派就是疑虑派,他们并不反对治河,但不明确发表意见,因心中存有诸多疑虑,铁木儿塔识、吴直方、吕思诚等官员就属于这一派。
反对派和疑虑派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都认为,只要治河真正的付诸实施,恐生大变,甚至会动摇国本。不少朝廷重臣都进宫去劝谏顺帝,不能治河,这治河一开,中原必乱。
听到这里,吉雅不明白,站了起来,马上问道:“为何那些大臣认为治河一开,中原必乱?这治河不是利国利民,长治久安的好事吗?若放着黄河淮河不理,年年泛滥,早晚大水都漫到大都去了。”
脱脱喝了一口茶,他拂拂手,叫吉雅坐下,继续对她解释起来。
刚开始,脱脱和吉雅想的,大体意思差不多,河患必治,何患不解决,年年灾患,流民四起,早晚会变成反民,四处造反,大元朝就不得安宁。
平心而论,脱脱并不太将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他首先考虑的是大元的江山,他之所以坚决要治河,是怕河水泛滥,百姓为了生计,铤而走险,起来造反,威胁元朝的统治,这治河实质是治反。
收到了老师的信,脱脱反复读了五次,他现在都能倒背如流。吴直方在信里提醒的,再联想起一些反对治河,或者对治河存疑的大臣的话来,这些大臣并非别儿怯不花一党的人,他们的话是较为公允的,而且态度诚恳,希望脱脱能重视和采纳,可惜以前脱脱一心只想治河,复相之后,他要马上做出丰功伟绩来,给顺帝看,请他回来是正确的选择,给天下人,给后世看,贤相的名册上必定有脱脱一笔,那些话,脱脱就没有听进去。
顺帝多次召脱脱进宫,专门问到了治河会不会引起变乱,开始时,脱脱都是言辞坚决,不治河才会酿成变乱,欲江山稳固,社稷长远,必须治河。出大都巡视汴梁路的前一天,顺帝又将脱脱召进了宫,聊到了很多朝廷事务,顺帝又问起那个问题,治河到底会不会引出乱子?这次脱脱回答的语气没那么坚决了,他只得对顺帝直言告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已经开始治河了,十多万人就在治河工地上,难道这时候忽然昭告天下,不治河了?
这是一个无解之问,顺帝也是尴尬的笑笑,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其他朝政要务。
听到这里,吉雅还是不明白,治河是为了止住变乱的源头,为何会生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