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如此当着众人直勾勾看一个年轻女子的?赵贵方连蹭朱重八,可朱重八仍在陶醉的状态,他眼珠一动不动,喉头却连动了几下。
“早知道是个花和尚,就不该救你回来的。”
朱重八的举动和状态,有眼睛的谁看不到,女子还从没这样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看着,她脸一下红了,扭过了头。郭妻挡在了女子前面,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很是愤怒的斥责起朱重八来。朱重八这时回过神来,连连挤出笑,向二女赔礼道歉。
进来的女子叫马秀英,郭妻本姓马,二女是亲戚,马秀英现住在定远,颍州和定远相距不远,马秀英会时常过来探望。
郭妻从红土岭谷逃出后,她想投奔同姓亲戚马公,也就是马秀英的亲爹。马家本是富豪之家,到了马公这一代,马公不善经营,又乐善好施,家业日渐贫困。马公没有儿子,视马秀英为掌上明珠,还请教书先生教马秀英读书写字,马秀英自幼聪明,一学就会,能诗会画,还通晓历史,在当地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
郭妻到了淮西后才知道,马家已经破败,而且马公因为杀人避仇,逃亡他乡,未久,马公死于外地。
马公在离乡前,将其女马秀英托付给了生死之交郭子兴,马秀英也就成了郭子兴的养女。在定远一带,郭子兴是号人物。郭子兴之父郭公以卜卦为生,周游四方,在定远县时,某富人有一瞎女还未出嫁,郭公便娶她为妻,家境随之殷富,瞎女生了三子,郭子兴是次子。郭子兴出身在富裕之家,出手阔绰,任侠好义,喜好交朋结友,除了马公,郭子兴还有很多可托以性命的异性兄弟。
郭妻到了定远的郭子兴家,找到了马秀英。可此时的马秀英,自己都是寄人篱下,不能给郭妻母子太大的帮助,幸而马家虽然破败,可以前的产业还留着一些,在颍州城外,就有一处马家的房屋,一直都没人住,郭妻到了那里,房屋很是残破,乡邻们可怜这对孤儿寡母,帮郭妻将房屋简单的修葺了一番,这样郭妻母子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就在那个村子定居下来。
马秀英在郭子兴家这些年,她知书达理,举止从容,令郭子兴夫妇都很是喜欢,将其当做亲女来看待,郭子兴亲自教她读书,夫人张氏则手把手教她针织刺绣。这样,深得郭子兴夫妇宠爱的马秀英在郭家的地位稳固,自由度也高了,她就有时候将家里吃不完的食物,用不完的布料,送去给郭妻,不能让这对母子饿死冻死。
得知马秀英是郭子兴的养女,朱重八很是兴奋,他向来仰慕郭子兴的侠名,就是一直无缘得见。马秀英笑了笑,她正想说,我父亲正倾其家财,杀牛备酒,广结壮士豪杰,你去正合适。不过马秀英瞅到赵贵方,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朱重八这时也察觉到了,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将包袱内的东西交给郭妻后,马秀英就说家里还有事,即刻便回去,小男孩很是舍不得马秀英,还哭了起来,抱着马秀英的一条腿,不让她走。马秀英弯下腰,和蔼的笑着,摸着小男孩的小脑袋,温柔的说很快还会来的,小男孩哭着不要,马秀英眼珠一转,她故意做出生气状,说做人要懂礼,你这样子,姐姐以后就不来了。小男孩怕马秀英以后真的不来了,连将抱着马秀英腿的手放开了。马秀英和郭妻对视而笑,一旁的朱重八又看痴了,赵贵方忽然想起耗子看白鹭的神情,不由掩嘴窃笑。
马秀英走后不久,赵贵方和朱重八提出告辞,朱重八要走,郭妻毫不在意,可赵贵方也要走,郭妻劝道,恩公才醒来,那几天里,恩公都没吃没喝,只能靠一点稀饭维持,最好再待几天,养好了身体再走不迟。
赵贵方还是执意要走,他称有急事要办,再说他住在这里,不方便,恐日后有对郭妻不利的流言。
这一点,郭妻也意识到了,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瓜田李下难说清,她也就不挽留赵贵方了。郭妻带着儿子,将赵贵方和朱重八送到了村口,待赵贵方的背影看不到了,郭妻才牵着儿子往回走去。
走出村口没多久,前方出现一个岔路,赵贵方要往左,朱重八要往右。赵贵方和朱元璋同时抱拳,谢对方救命之恩,而后又对视哈哈大笑。
朱重八:“谁救谁,无所谓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赵贵方忽想起个问题,颇为严肃的问道:“重八兄加入白莲教没有?”
朱重八想了想回道:“算是吧,也不算。”
赵贵方:“何意?”
朱重八摇了摇头,哂笑道:“什么神佛,明王,哪里能信,如果有,又岂能灾祸不断,人只能信自己!”
“是啊,人只能信自己!”
赵贵方跟着感叹起来。
朱重八眼角一抖,盯着赵贵方,问道:“赵兄是朝廷的人,白莲教反朝廷,你不会抓我回衙门吧。”
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同自己共同经历生死的人,赵贵方又岂忍心抓他回去?赵贵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看到朱重八偷偷吐出一口气。
面前就是一条滔滔大河,不知是淮河,还是其他什么河,赵贵方叹道:“大水将来。”
朱重八笑道:“大水已来。”
赵贵方:“青山不改。”
朱元璋:“后会有期。”
两人分道扬镳,赵贵方耳畔时不时还回响着朱重八那句话“后会有期”,他其实不想后会有期,若是以后执行任务,再次碰到了朱重八,抓还是不抓?
肚子又在咕咕叫,和路边草丛里的虫子的叫声,树林里的鸟鸣,混在一起,倒也别有趣味。赵贵方可感受不到这种趣味,若问赵贵方在这世上怕是什么,他只要两个怕,一怕死,二怕饿。
鸟鸣声激起了赵贵方左手手指的颤动,对啊,在七扇门的时候,他练出了弹指气针,用来打蛇和射鸟,这里是野外,鸟雀小兽自是不少。赵贵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肚子兄,你的饭菜有着落了。
弹指气针祭出,这野外的飞禽走兽可就遭了殃,没到一个时辰,赵贵方就打了两条蛇,一只野兔,两只黄雀,一只野鸡。
生火烧烤起野物来,火入皮肉,油脂溢出,香味也随之散出,赵贵方舔着嘴唇,直叫,好香,好香。
“好香,好香,哪里传来的?”
“老师,是那林子里。”
“走,去看看,谁在烤野味。”
伴着人说话声和脚步声,俄而之后,走进来两人,都是文士打扮,一个五十左右,身形健壮,一脸大胡子,一个二十左右,身形细长,相貌清秀。
两个文士向赵贵方行礼,赵贵方连起身,抖了抖手上,向两人还礼。
老者文士说道:“这位小兄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赵贵方说道:“老先生请讲。”
老者指了指年轻文士,又望了望外面,说道:“老夫与弟子游历到了这淮西,景致没看上几个,却遇到了连番大雨,处处有灾,路上的店全关了,很多人家也出去逃难了,我师徒二人两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着,就昨天中午吃了一顿,到现在还滴米未进。”
听到这话,赵贵方明白了,这师徒二人是来求吃的,他这时也注意到了,两个文士的鞋上全是泥,身上也有些脏,忽然降临的大雨,令这两个游历者也吃了苦头。
见赵贵方没马上答应,那年轻文士已经掏出了荷包,亮出了里面的中统钞,还有铜钱和碎银子,说道:“这位大哥,自然不能白吃,我们有钱,若是你不愿收钞,可以给制钱,银子也行。”
“吃点东西要什么钱,你们要给,给山神,土地公,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产的。” 赵贵方呵呵笑了起来,他指着那堆火,说道:“这点不够三个人吃,麻烦两位先生看着火,我再去打些回来。”
说完,赵贵方就快步走了,这两个平时不干杂活的文士也只得蹲下,拿起了穿着野味的树枝,继续烤了起来。
没过多久,赵贵方大笑着回来了,他扛着一只野山羊回来了,这次他运气非常好,刚出去就遇到了一只野山羊,个头大,肉多且鲜美,一只野山羊能抵一百只黄雀。
老者文士也很是高兴,拈着胡须笑道:“太好了,可以吃烤全羊了。”
在烤羊时,通过交流,赵贵方知道了这两个文士的名字,一个叫施耐庵,江苏兴化人,一个叫罗贯中,山西太原人。
施耐庵十九岁时中秀才,二十八岁时中举人,三十六岁与刘伯温同榜中进士。中进士后,施耐庵在杭州路钱塘县做了三年的小官,官场腐败,汉人、南人很难上升,施耐庵干脆弃官,在杭州附近隐居,平日看看书,写写关于水泊梁山的《江湖豪客传》
罗贯中则出身于一个富商家庭,他自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可罗贯中对科举功名没甚兴趣,倒热衷于写小说和曲剧本子,曲剧最为昌盛的地方,乃是南宋故都杭州,十多岁起,罗贯中就随父经商到了杭州。罗贯中不想经商,想搞文艺创作,四处寻师拜友,以提升自己的文才和见识,施耐庵就是他的老师之一。
此次两人从杭州而来,是听说朝廷开始了大举治河,想去汴梁路的治河工地上看看的,经过这里时,黄河没泛,淮河水系倒先发大水,把这两个文士弄得很狼狈。
吃完肉后,施耐庵伸出了右手,罗贯中会意,将荷包递过。施耐庵打开荷包,将里面的几张中统钞擦了擦嘴,直接扔进了火里。赵贵方只是短暂的愣了下,很快他想到了,因为变钞治河,额外的发行了大量新钞,就像注水一样,物价飞涨,这些大院朝廷发的钞票等同于废纸,民间都不想要,连累铜钱也跟着跌价,只有银子,才是大家都认可和想要的,可是普通百姓家,根本就没银子,金银等贵金属,达官显贵和缙绅富户才有。
施耐庵念起了几句诗来,“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
罗贯中望了望赵贵方,又望了望外面,一脸郑重道:“老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
施耐庵倒是满不在意,吹了吹胡子,大声道:“这四句打油诗又不是我写的,大街小巷都有人在念,有何可惧?”
赵贵方自嘲一笑:“在下没读过书,不懂那诗是什么意思。”
施耐庵和罗贯中一时愣住了,随即三人对视大笑。
两个文士非要给赵贵方一点碎银子,赵贵方推脱不过,他想到自己被泡在水里好几天,随身之物全没了,有点银子能派上用场,于是就收下了。
三人出了林子,往前走了五六百米的样子,出现个岔口,赵贵方去了左边,两个文士去了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