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凌从城门一路进去,看见摆摊的小商小贩都要停下看看,小贩们看她貌美,也不催她,反而还送她些果蔬、胭脂,连带他们生意都好了很多。
曲洛在她的腕间露出半个身子,晃来晃去,暗骂小贩们没眼力见儿,被美色迷惑上赶着送东西给妖魔。
楼凌却也习惯这样,她现存的隐约印象中,她的时代神魔共治人间界,在人间流连的多不胜数,凡人敬畏神魔,她从前也会收到花环、贝壳、甚至还有人间界的猪、牛。
一边曲洛还试图跟她讲道理:“女妖大人,咱们合计合计,我真得没有必要骗你,就算做你的男宠有一万个好,那怎么也得是活着才能享受到对吧,我现在人都死了!尸体都不知道被你埋哪儿了!”
楼凌走进没人的小巷,扬扬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啪”地打了个响指,曲洛的身体凭空坠下,荡起一地尘土,楼凌不怎么爱惜地把他拎起来,脸抵在腕前给魂体曲洛看:“喏,还是好好的,不要再叫了。现在同我说,按你们人间界如今的规矩,我是应该找神族的居所借宿还是随便敲一家房门?”
“客栈!”曲洛心痛地看着自己着地的脸,“我们人间有个住宿的地方,叫客栈。”
“客栈?”楼凌点点头,随手又收起曲洛的身体,随意找个路人问路。
路人见她一身华裳,样貌气质无不出挑,直接给她指了静海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
像是不习惯这样规整布局的城市,楼凌连找带绕,直走到月辉遍地,才看到建在大湖旁的“瀛洲客栈”。
曲洛道:“你先开两间房安顿下来,咱们明日再细说。”
静海城里最大最豪华也决计比不了妖魔的宫室、神族的楼阙。楼凌进门后四下打量,地方倒是干净。
掌柜看碟下菜,轰走要上前的小二,自己凑过去问:“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楼凌冷着一张脸边重复边看着曲洛。
曲洛道:“住店,开两间上房。”
楼凌跟着重复。
掌柜立时眉开眼笑,伸手对楼凌道:“姑娘,房费二钱银子。”
“二钱银子?”楼凌挑眉,疑惑地看着曲洛。
“二钱?!他怎么不去抢?!”曲洛大张着嘴,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吞回去再抽自己两耳光。
楼凌拧眉看着他,曲洛不情不愿地说:“我身上有钱袋,你拿钱给他。一间,只要一间客房!我如今人都死了,住什么上房。”
楼凌对掌柜微微点头,手拢进袖中,不多时就掏出个布囊,她拎到面前嗅了嗅,又塞回袖中。过了会儿,才掏了钱袋出来,整个放在掌柜手上。
掌柜看的眼都直了,就她这轻薄的衣袖,真能放这么多东西?
“一间。”楼凌竖起一根葱白手指在他眼前晃晃,淡声道。
掌柜拿在手中垫了垫,笑得更加欢畅,指挥一旁的小二:“快,带姑娘去上房,姑娘稍待,我一会儿就让他们送热饭热汤和热水上去!”
“那可是我多年来省吃俭用的私房钱!”曲洛哀嚎道,“你怎么能都给了他!”
“你不是让我拿出来给他?”楼凌不解地看着他。
曲洛欲哭无泪:“谁知道你会直接给他!我以为你会跟上次一样先掏出来给我看看!”
“他是凡人,”楼凌蹙眉,“虽然我自己觉得没什么,但是在凡人面前掏出具‘尸体’还在上面搜刮,好像会吓坏他们吧?”
曲洛露出半个身子,扒着她衣袖,郑重其事对她说:“楼姑娘,你下次,算了,也没有下次了……”
楼凌对他弯弯嘴角,躲着前面引路的小二,给他看她摊开的手掌——里面多了一只钱袋。
曲洛两眼放光,伸手去抓,才发现自己只是个魂体。
他哀哀戚戚地指着钱袋说:“里面散碎的给他们一枚,剩下的好生留着。”
小二将屋里灯点着,招呼一声退了出去。
静海县不过小小县城,客栈里间倒是应有尽有。楼凌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推开窗,银白月光与灿蓝星光透进室内,她抬又手点起窗边博山炉。
袅袅香雾弥散开来,楼凌走回靠坐在矮几前,不语沉思。
曲洛问楼凌:“我现在容身的这条手钏是你们妖族的什么法宝法器么?”
楼凌摇头答道:“质地是玉,便叫我随手拿来做你的养魂容器,我倒是不怎么依赖法宝法器。”
曲洛大松口气:“那你一会儿歇息的时候摘下来,放远一点,咱们保持距离。”
楼凌失笑:“我是妖族,不需要歇息。”
曲洛抱着她的衣袖,哭唧唧道:“我是人族,我要休息,死了也要休息。”
楼凌拗不过他,布了个养魂法印把他丢进去,自己端坐窗边,结印施法,吸敛月华。
曲洛在手钏里翻来翻去,终于看着女妖的背影睡了过去。
他从未梦到过这样的景象,白沙遍地,眼前是映着流光的濛濛海域,依稀间,能够看见海天相交的地方,浮空飘着嵯峨的山岳。
曲洛垫脚远眺的时候,天际飞来三只巨大的白鹤,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落在他身前。其中一只低下头颈,翅膀垂在他脚边,好像在引他骑乘。
曲洛不敢相信,指着自己开口问它:“要我上去?”
另一只白鹤点点头。曲洛狠了狠心,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这些居然不是幻觉?见他仍然不动,白鹤垂翼一卷,将他稳稳驮到背上,长翼舒展,随着另一只鹤的长鸣,疾跑几步冲霄而起。
曲洛俯拽着它颈上的绒毛,瞰身下绵延的云海,随着白鹤上下翻飞,他从云层中来回穿梭,他惊喜地伸手去捉成团的云朵,不多时,三座浮在海上的山岳已近在眼前,他勉力抬头,能看到近处的水晶栈道与飞流云海相互勾连。
散碎的星芒浮在脚下的海上,又有朦胧的七色霓虹与之连缀成桥,一直从海面蜿蜒到山底,曲洛仰头,日月竟然同时凌空。
白鹤停在桥上,用翅膀拍拍曲洛示意他下来,走虹桥上去,另外两只鹤在他们头顶盘旋几圈,朝更高处飞去。
曲洛看着面前长到隐入山中的虹桥,死死抱住白鹤的长颈,嘴里嘟囔着:“鹤大哥,送佛送到西……这桥太长了我不要走,我还恐高,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你不就白带我飞了这么久……”
白鹤一声长唳,带着他跳了几下,见实在甩不脱,转头用巨喙叼住他一条腿,把他从背上扯了下来。
曲洛挣扎着想换个姿势,白鹤却又动了起来,再也不是绵柔的云和和煦的风,砭人肌骨的寒气几乎将他淹没,让他连喘息都困难起来,身下冰川交错,山顶都是皑皑白雪,满目都是茫茫雪原。
他看着白鹤越飞越高,已经几乎飞到广寒之上。白鹤高空悬停,山风呼号,云蔚雾涌,曲洛看到身下一峰山脊披冰盖雪,高悬于海面,两旁陡绝,深陷岂止万丈,磅礴肃穆的冰川峰巅伫立着巍峨的仙宫。
他刚要顺顺呼吸,就见白鹤一个俯身直冲而下,怪不得它要先叼住他,若是他自己抱着它,大概没被甩下去也先冻得抱不住了。
白鹤把曲洛吐到地上,他干呕两声,好容易才直起身子,环视四周景象。
雪水奔流汤汤而下,却渐汇渐小,并无应有巨响,汇成的溪流潺湲,细细而来,在仙宫前绕成一泓。
一地明珠流光湛湛,高阁三层,水晶为柱,云母饰窗,琉璃瓦层层铺在檐上。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诏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