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多久？”曲洛僵挺着身子保持手指与她相触的姿势，边问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噤声。”楼凌瞟了他一眼，凡人就是麻烦，还要血契，她一时又想不起，他还来打岔，咒纹到底是什么来着？
曲洛还要再开口，倏忽看到一圈银色细纹从楼凌和他紧紧相贴的手指蔓延过手腕，然后是手臂，他看到银纹犹如藤蔓，爬过楼凌修长的脖颈，爬上楼凌半边脸容，像是她无暇的面庞上忽现出的妖冶纹身，又与她妖魔的身份分外合衬。
曲洛疑心自己也是这样，正要低头照水，楼凌却长长出了口气，曲洛应声抬头，银纹最后化成银色的菱花，在她额心一闪而逝。
“成了，”楼凌低声笑笑，“以血入契，这回你该放心了。”
“五年之内你来寻我？”曲洛问。
“我来寻你。”楼凌明眸横波，睨他一眼，点头。
“只要你做得到，我均可许愿？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无数忠心为我的仆从？良田大宅、宝马雕车？”曲洛继续问。
眼前少年鸦羽般的长眉微挑，桃花眼含笑，竟然比她还更妖娆风流，楼凌言简意赅：“是。”
“那我……还有个请求，”曲洛垂下眼不敢看她，小声道，“我懒得游水，你可否送我到最近的岸边？有人的那种更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楼凌不太记得自己从前有没有良心，但是曲洛要磨掉她仅剩的良心和耐心了。在他的要求下，她带着他躲着江上鱼船，接连偷摸上了三个码头，第一个放他下来，他问船夫最近的县城多远，船夫说五里，他捏住她衣袖求她再找下一个，第二个十里，第三个十二里……
然后他求她送他回第一个渡口。楼凌很气，他直接求她送他去最近的县城不就好了？！耍她玩么？！
“绝对是最后一次！”曲洛拍着胸脯保证。
“好。”楼凌道，看在他好看的份儿上。曲洛发誓，他听到了女妖磨牙的声音。
楼凌把曲洛送到静海县城门口，她倒是多看了几眼。从前人族住的不过是茅草土房，也不是没有神族、妖魔教过他们建造，但世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繁衍生息，竟也造出这样的城池，她一定要在人间界好好转上几圈，看看还有什么新鲜。
曲洛抬头看看城门，刚要开口，楼凌拉着他闪到一旁，率先截口道：“如今送你到人族的城镇，我要走了。”
不等他说话，楼凌捂住耳朵转头就走。官道上人来人往，她并没有御风乘云。
曲洛掏出怀中楼凌留下的翎羽贴在心口按着，看着她一袭红衣越来越远，忽地，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痛楚。
果然被骗了么？他好像抽离出灵魂，眼见自己的躯壳不受控制地朝她奔去，大声喊她的名字：“楼凌！”
楼凌微微顿了脚步，却还是装作没有听见。她继续朝前走去，前面还有好多好多大好的人间界少年郎在等她慢慢发掘，这次定要找个更顺眼又好推倒的。
“楼凌！”她听见身后少年清亮的嗓音不知何故带了酸涩与凄苦。
曲洛喊得太大声，已经有路人朝楼凌侧目。
“又怎么？”楼凌回头轻哼了一声，他最好有天大的事。
“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的愿望是你今后只能有我一个伴侣，甚至做男宠也可以，只要是你的唯一！”她听见少年喊出这句话，然后眼见他拿着她给的翎羽，贯力插入心口，赤红的血并没有喷溅出来，而是像被吸吮一样流入他心口的翎羽。
曲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表演，瞬间惊呆了。
楼凌看着他缓缓软倒的身影，瞬间也惊呆了。
万里晴空骤然涌起铺空长云，绵延数十里，密云簌簌抖动，忽有罡风携着云气犹如银龙游弋而下。不知所以的夹道护城兵士护拥百姓纷纷朝县城里退去。
凛冽罡风好像好像也只是冲着他们而来，迅疾的气流几乎将他吹个散架。曲洛看见自己身体的额心闪过一朵菱花，倒地前已被楼凌接住，而他被罡风卷起，飘摇而上，正不能挣脱，就见楼凌一手半搂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抬起，宽大的红袖衬得腕子更加细白，她竟捏住了风！
曲洛觉得卷住他的罡风像是有灵性，似乎在全力挣脱楼凌，带的他无比晕眩，楼凌却不放手，反而加大力道，好在这种僵持没有持续太久，天旋地转间，曲洛觉得自己被罡风“吐”了出来，楼凌一把攫住他，按进自己腕上的白玉钏里。
未散的云气缥缈缭绕在她身畔，楼凌紧搂住曲洛的身躯，半跪在地，粗声喘着气。曲洛从她的手钏中探头出去，眼见空中又卷出一个小风眼，楼凌额心的菱花银纹也亮了起来，风眼迅速消弭，天空却依然被浓云笼罩。
楼凌下意识做完一切，这才回过神来，只是顷刻间她失去了什么？！整个大好人间界的美少年！神州大地神族、妖族的美少年！三千世界的美少年们！而现在，曲洛居然还敢在她的手钏上冒头！
将曲洛的魂体揪出来放在眼前，楼凌眼波流转，皮笑肉不笑地说：“少年人，你算计我？”
她虽然笑着，曲洛却觉得无比寒瑟笼身而来，几乎要将他冻毙。曲洛强自镇定，哆嗦着指天赌咒发誓：“我没有！”
“没有？”楼凌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不禁咯咯笑出声来，“你先是诱我结下血契，胸口又插着我给的‘信物’自尽，若不是早有图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血契是什么，羽毛那般锋利，刚才手是不小心划破的！再说那契约是你亲手结的，与我何干？！”曲洛继续哆嗦，女妖魔要是能吃人，他人现在八成不是躺在她怀里，而是躺在她胃里了。
“我发誓，若我骗你，让我遭雷劈！”曲洛直视楼凌的眼睛，哑声道。
楼凌眯起眼，曲洛面前瞬间劈过一道紫弧，把曲洛吓了一跳，他一边嗷嗷叫着躲开一边仰头看天，仍是晴天白日，然后又是一道黑紫电弧落在他面前，轰声震耳欲聋，曲洛捂着耳朵边跳边补充道：“你劈得不算！”
楼凌咬牙道：“血契就是，类似于你刚才的赌咒发誓，不过，由天道监督，而现在，天道认定血契已成。”
她一字一顿：“你，是我今后唯一的‘男宠’了。”她在男宠二字上咬了重音，曲洛觉得，楼凌现在一定恨不得要把他生吞活剥。
“我图什么！”曲洛立即大喊，“我本只想求个衣食无忧，刚才不知为何失去身体控制权！”
他指了指县城门口，此刻距离不下千步，“咱们认识也有半日，你看我像是会跑这么多步追你的人么？我连路都懒得走，怎么会跑！”
见楼凌迟疑，曲洛又温声道：“要做你唯一的男宠，我先前为何要拒绝你？事事顺你心意不是更好？”
“当真没有骗我？”楼凌盯着曲洛的眼睛，虽然只是魂体，但少年瞳仁剔亮，直凛凛与她对视。
“我都没说你求欢不成对我痛下毒手，你倒是倒打一耙，明明遇到你之前我只是躺在水里，好歹还是个活的，如今人都死了。”曲洛看着楼凌怀里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
忽地又想起什么，曲洛虚晃的魂体跑去拽起楼凌的袖子：“你是妖啊，你能复活我的对吧？”
“方才那道风，很是怪异，”楼凌对复活他的事情绝口不提，伸手拔出刺穿他心脏的翎羽，捏在手中举起端详，口中续道，“人间界自有轮回司，无论人畜鸟兽，死后会有鬼差入世，引着生魂再入轮回。”
她转脸看着曲洛，神色认真：“那道风若是再快一步，再强一些，我怕是救不回你。”
“什么意思？”曲洛不解地跟着点头。
“若不是同我血契已成，你这魂魄便要即刻飞散，”楼凌好奇地看着他，顺手将饮血的翎羽按进他身体的眉心，又耐心解释，“意思是，你同人间界万万生灵不一样，没有来世，只有这一生。”
“原来如此，”曲洛又跟着点点头，“怪不得你说我算计你。按你这么说来，我确实有算计你的必要，可你再仔细想想，咱们相识后一切都是你为主导。”
楼凌亦是点点头：“有趣，确实是我自己摊上你这摊浑水。”
她伸手拍拍曲洛的躯体，身长八尺的少年遽然不见。
曲洛大惊失色，不禁问道：“那我、我的身体呢？我……还能活吗？”
楼凌一把把他按回手钏中，唇角后拉，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自然是收起来，不然放在这里晒成人肉干吗？复活你什么的我记不起来，而且你现在只是暂时脱离嫌疑，大不了我日后不找伴侣不要男宠，你说不清楚也别想好过。”
她腰肢轻摆，拧身掉头朝静海县城走去。带着他，照样不耽误找下一个更好的，反正血契能解，只待她妖力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