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还有丈远距离,冰冷的手一息握住他的左腕,凉感沁入皮肤腠理,她仿佛只轻轻一带,却连他一起从江底拉了上去。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终于站直身体,曲洛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江上早已风平浪止,而他被红衣女子牵着手腕,站在江心。
水中时隔远距离没看分明,站在一处方觉她身姿高挑修长,只比他矮了半个头。墨色长发过腰,仅以五色丝绦束于脑后,腰身盈盈一握,方才“叮叮”作响的是一对沁红的玉制螭龙环佩。
曲洛打量她时,她也凝神注视着他,不过转瞬之间,她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惊艳,冰冷木然的面容舒展,嘴角微翘绽出个细微的笑容。再次眸光相接,她潋滟凤眸中氤氲显露着汹涌的情欲,深深望着他。
“你……”她张口道,声音微哑,却又无比魅惑,“可有妻主么?”
“妻主?”曲洛先是一愣,而后蹙眉,不禁暗自寻思,这姑娘太过好看,只说这踏浪凌波的能力,就绝不可能是个凡人。
妻主……他好似在古籍上看到过,那都是几千年前的老黄历了,她不会真是鬼吧,手也这么冰……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刻甩开腕上的柔荑。可他又不得不在意眼下局面,他现在是靠着她扶持才稳稳站在江心的。
曲洛这才察觉浑身上下早已湿透,粗布衣裤紧贴身体,江风清拂,激灵灵打了个寒战,面前红衣姑娘却连发丝都没湿一根。
太奇怪了,曲洛忆起水下,她那时候也是,连发丝都没湿!
腕上的凉滑触感更甚。
似是嫌他考量太久,红衣姑娘再次问道:“少年人,你可有妻主?”没有再刻意哑着嗓音,敛去了魔魅,原声泠泠和悦,竟分外清冽动听。
曲洛盯着她开合的薄薄红唇,喉头不自觉吞咽一下,早已经将昨日还在议亲的周小姐抛去了九霄云外,他涩声道:“并无。”
他两字甫一出口,她的眼眸中蓦地闪过璀璨华光,刚才强压下去的情欲再次翻涌,目光灼灼,像是要将他烧化。
“如此甚好……”她倾身靠近,曲洛猛地瞪大眼睛,随着她的动作,似有若无的幽微香气缓缓飘入鼻翼。
她仍然握着他的手腕,扣得更紧,也将他拉得更近,光洁修长的雪白脖颈几乎在他面前。柔滑的皮肤蹭过他的侧脸,她的薄唇抿过他颈侧,一片炙烫,垂发扫过的仿佛不是他的肩膀,而是他的心尖,说不出的痒。连耳根都要烧起来,他急忙促声唤她:“姑、姑娘!有悖礼法,男女授受不亲!”
她全没听见似的,固执地继续抵蹭他的脸颊,而他虽然嘴上喊着拒绝,却是打从心底里熨帖。可他到底在乡野间成长,从小被他娘用妖鬼传说吓大,只有厉鬼才着红衣!这么美的女鬼,肯定是要吸人阳气的。
他倏然想起,鬼,没有脚吧?垂眼一瞥,碧波中一双赤足稳稳当当踩在浪顶,他不甘心地揉揉眼,还在,每个脚趾都莹白如玉。
那应该不是厉鬼了?
曲洛咬咬牙狠下心扳住她细削的肩膀,推开半臂距离,正色唤她:“姑娘!”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亲眷?”问完这几个问题,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被他打断了耳鬓厮磨,她也意兴阑珊。听得他问,她扬起脸,周身漫溢出摄人心魄的威严华贵气势:“吾名……”
却忽然顿住。
她凤目轻敛,威仪更甚,直如临世神祇。
半晌过去。
“是了,”她终于微微笑起来,“吾名'楼凌',是妖。”
“姑娘是什么妖?”曲洛又追问道。
他读过《山海经》,也看过《神仙传》《搜神记》和《太平广记》,从未听过楼凌这个名字,但……以她种族推测她出身何地不难。
“忘了,”她扬眉笑道,笑容让春山春水都失去颜色,“方才试过,幻不回妖身,应是人形消耗妖力最少,所以定在了人形上。”
“忘了?!”曲洛险些一个站不稳栽倒下去,又被她托臂扶住。
“睡了太久,还记不清。”楼凌摇摇头,一缕发丝从鬓角垂落,勾在红珊瑚耳坠旁,随她动作拂过脖颈,他刚才触到她的衣衫,华美却轻薄,水下熠熠亮着的是银线串联的浑圆饱满小珍珠,颗颗几乎大小一致。
曲洛心中默念“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眼睛却不自觉向下扫,红裙勾勒她姣好的曲线,他恨自己眼睛太好,连她腰间束着绸带滚边的金线都看得分明。
注意到他的视线,楼凌素手轻抬松了衣襟,贝齿咬着红唇:“那些忘了有什么要紧,这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曲洛转开脸不去看她,可楼凌握着他腕子的手已经舒展开,在他的小臂上摩挲起来,曲洛触电似的抽回双手,“扑通”一声掉回江里,还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这回,楼凌没来得及拉住他。
曲洛从江上冒出个黝黑的颅顶,楼凌早已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看他浮上水面,也不拉他出水,只是偏头俯视他。
楼凌又启唇道:“少年人,你既没有妻主,何不与我成这一场露水姻缘?是我不够美么?”
“不是,你已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曲洛急忙解释。
“那是因为……”她拖长了尾音,“我是妖?”
仿佛怕他不信,她嗤笑一声保证道:“虽然忘了自己是什么妖,但我族与人族实力相差悬殊,我没有食人的习惯。”
“楼……姑娘,”曲洛舌头打结,但是还是尽量说的义正辞严,“虽然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但如今早已桑田碧海,我父母尚在,不能跟你无媒媾和!”
楼凌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才拢回衣襟,饶有兴趣地道:“确不是在骗我。”
她又是粲然一笑:“不若这样,你同我定个契约,若是下次与我见面前,你未与旁人……‘无媒媾和’,也未嫁给旁人,我便满足你一个我能做到的愿望如何?”
曲洛浮在水中,自动忽略了她用的是“嫁”,只听得双眼放光,一个愿望?她是妖嗳,妖怪不都有移山填海的大能耐么?!能变出他终身用之不尽的财富、伺候他吃穿用度的忠心仆从,那他这辈子的躺平大业一句话不就能完成了!
“好好好,”曲洛忙不迭点头答应,却忽地想起什么,又摇头道,“不行,你需得定个年限,我知道你们妖族寿数久长,若是我活到九十九你再来找我,那我岂不太惨了。”
楼凌秀眉微蹙,九十九在她对人类的认知中算是高寿了,但也没看出他身上混有什么神或者妖的血统。她隐约记得,她所熟悉的时代,毫无血脉的凡人也不过活个三五十岁,她仰着脸打量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五年!”曲洛生怕她反悔,本来只想说一年,咬咬牙还是说得长了一点,万一女妖怪说走就走,他愉快的后半生不就没指望了。
“好,五年。”五年对于楼凌不过一个眨眼,她边说边顺着长发,从发顶取下一根,黑顺的直发拿在手中即刻变成翎羽的形状。
她食指轻勾,曲洛立刻被脚下水浪拱起,同她一样站在碧波上,楼凌又是勾勾手指,曲洛全身的水珠顷刻被蒸干。
楼凌递出纤长白皙的手,两指间捏着翎羽,送到他面前。
“信物。”
曲洛接过那根翎羽,本以为应该是很轻的,可入手沉重,质地犹如金石。
明明看她从头上拔下来的,她是鸟妖?什么鸟能有这么硬的羽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翎羽轮廓,细微刺痛,血珠已经从指尖沁出来。
楼凌闻到血腥气,似乎又皱了下眉,牵过他的手,笑道:“怎么,人间界还这么在乎血契?”
“血契?”曲洛下意识跟着重复。他能察觉楼凌手上微微用力,他低头看去,翎羽划破楼凌指尖,与他一样是红色的血液,女妖伸出手指与他的相抵。
良久。
曲洛偷眼看她,楼凌一副神思肃穆的样子。
“忘了?”曲洛轻声问,一直站在浪上,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坠下去,他很紧张。
“忘了。”楼凌点点头,然后继续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