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洛醒来的时候楼凌正百无聊赖地挑着桌上的烛火。
“你醒了?”楼凌问。
曲洛晃晃脑袋,很好,还有意识,他坐起身来问:“我……怎么了?”
“不知道,”楼凌果断地摇摇头,又问他,“昨夜你唤过我的名字?”
“名字不就是给人喊得?你不想我喊你“楼凌”,那我喊楼姑娘?”曲洛还没意识到她的重点,以为她纠结于称呼。
“楼姑娘?”楼凌嗤笑一声,乜他,“少年人,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啊,让我来同你重新算算账。”
“算什么?”曲洛看着女妖以异常妩媚的姿态斜靠在床柱上,眸光冶荡,不禁正襟危坐。
“首先,”楼凌竖起一根手指,唇角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哑声道,“要叫我‘妻主’。”
“哈?”曲洛庆幸自己没了身体,不然肯定要喷口血出来。
“其次,你又欠我一次,昨日你不知抽什么风,睡觉都差点把自己睡死。”说到这里,楼凌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续道:“我救你又耗去不少妖力,目前你还在观察期,这种表现可不太好,全是减分项:懒、身体差、容易死。”
“我是凡人,在你们看来凡人哪有不容易死的,不是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吗?!”曲洛叹气,“我也不想死,唉我昨晚梦里梦见很奇怪的事情。”何况减分又怎样,说的好像女妖精你有的选一样。
楼凌眼波流转,冷冷瞥他一眼:“第三,妻主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
曲洛立时噎住,楼凌却又笑道:“现在妻主发话让你说,讲吧,梦见什么。”
“三仙岛,”曲洛委委屈屈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才又道,“我小时候被个老骗子改过名字,改名之后就很倒霉……”
楼凌又是冷冷一眼扫过来,曲洛辩解道:“不是废话,听我说完。”
他吐了口气,继续说:“昨晚梦中来到一处海边,极其壮美,能见到远处山峦耸峙于海面之上,然后来了三只白鹤,驮我到岛上,岛上宫殿华美,进去后,就见到了小时候的老骗子。”
楼凌半阖着眼,并没有说话,等他的后文。
“老骗子还有另外两个同伙,说他们是什么东极三仙岛的仙君。”他说着,又偷偷觑了楼凌一眼,见她并无异态,果真不是她派来骗他的虾兵蟹将?
曲洛又道:“他们奉我为主。”
“奉你为主?”楼凌扑哧笑出声来,却急忙摆手示意他继续。
“奉我为主,”曲洛点头,“然后没了。”
“你在逗我?”楼凌止了笑,抿嘴,眸中已经氤氲出怒意。
“不是不是,”曲洛连连摆手,慌忙说出实情,“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你派来诳我的,说出了你名字,然后我就头痛欲裂,再醒来就是刚才了。”
“也就是说,在你提到我之前,你都在你说的那个叫‘三仙岛’的地方?”楼凌摇摇头。
她猜测道:“你的魂体一直在我设的聚魂阵里,你唤了我的名字,我尝试叫醒你,可你当时意识在两个空间,被我妖力牵涉,所以才会头痛吧。”
楼凌心思飞转,将曲洛的话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已经信了七分,她话锋一转:“或许有这样的地方,但我不记得。那你又要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她咧嘴笑笑,好似刻意,露出齐整好看的牙齿。
“要不你还是杀了我算了。”曲洛扶额,这女妖简直油盐不进,要怎么证明,人都死了还要证明自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他问心有愧,证明不了。认识她才不过一天,就已经过完了一生,可他相信,就算他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所谓正常的一辈子,大概也不会再遇到一个比楼凌更有意思的人。
曲洛心里清楚,楼凌嘴上说的吓人,但从开始就坦承身份,只是救他就救了三次,占他些口头便宜罢了,暂时没那么可疑。反倒是昨夜里号称仙君的三个人,不知所图,特别可疑。
这些念头不过一个瞬间就转了过去,他一下想到了可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的方法。
“对了,楼……那个什么,”曲洛忽道,“你听没听过‘护天神女’?”
楼凌想都没想直接摇头,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尊号,而且她觉得,她所在的时代,不会有人喜欢用这么……直白的尊号。
“是我们神州共同供奉的天神,”曲洛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立即强调,“不是废话!”
他加快语速:“她当初的神迹多不胜数,她的神庙神州遍地都是,传承少说有个千万年,我们,不是,你,你可以带着我去问问神庙的巫祝。”
“还有呢?”楼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粼粼眸光好似能看穿他的内心,“你想得没有这么简单吧。”
“没有了!”曲洛立即摇头,但心里依然打鼓。
他当然有,如果巫祝能顺便复活他,顺便解掉楼凌说的那个什么血契,那就更完美啦,当然,千万不要顺便收服楼凌,这样他以后躺平等伺候的生活还有指望。
楼凌嘴角噙笑瞧着他,淡声道:“哦?那我又为何要去?”
曲洛一怔,对啊,她凭什么带他去?跟他不一样,站在楼凌来说,他一定是个骗子,从见她起就开始算计她了。何况她早就已经不计前嫌救过他许多次。
曲洛甩甩头,女妖这么看来简直是个天大的好“人”,当她那啥也不是不行……不行!他不能被洗脑。
眼前的女妖忽然倾身过来,曲洛下意识想朝后退,才发现自己还被困囿在她的手钏里,他眼前一花,楼凌的脸贴近他,毫无瑕疵的五官放大在面前,曲洛觉得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人都死了心还跳那么厉害,绝对有问题!
楼凌没有用什么御物,只是平静地拿起手钏挂回右腕上。
“你要出门?”曲洛探出身子喃喃问。
“去看看你说的那个什么护天神庙。”
楼凌从容直起身,一边将手钏正了正,一边随口答道,“昨日起就没怎么感受到妖气,就算神魔不在人间界久居,起码也应该有才是,没道理完全绝迹吧。”
见他又雀跃起来,楼凌故意冷声威胁道:“可别想太多,你不过一介可有可无的凡人,暂不杀你也不过是我不以杀人为乐。”
“楼姑娘慈悲心肠!”曲洛如果有尾巴,一定会摇起来。
楼凌眸底含笑,调笑纠正他:“叫‘妻主’大人。”
街巷上一片热闹繁盛景象,楼凌还是不习惯,沿途左瞧瞧右看看,她这次学聪明,掌中捏着一把碎银、铜板,摊开来让小商小贩们自己拿,曲洛在一旁敢怒不敢言,直看得自己连连摇头,敢心痛不已。
楼凌走着走着,忽地驻足回望,曲洛好奇她在看什么,伸长脖子跟着看,就见一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富态中年人,不远不近地缀在楼凌后面,虽然装作在看街边摊位上的字画,但眼角还在往这边瞟,显然在关注她的行为。
曲洛疑惑地问:“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人吗?”
“是人,”楼凌冷声道,“现在这条街上,只有你不是人。”
曲洛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傻了,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他跟着你做什么?”
楼凌微不可查地摇头,继而干脆转身朝中年人走过去。
曲洛一脸看好戏的嬉笑神情,楼凌莲步轻移,直走到中年人面前,楼凌身量高,与他站在一起也只是平视,她冷着脸,冷冽的目光直勾勾看着他,又不说话,等他先开口。
中年人胖脸涨得通红,本来还觉得额上颊边冒汗,结果被她目光一瞟,背后先被冷汗汗湿。他战战兢兢开口,本来舌灿莲花的嘴也忍不住结巴起来:“这位……姑姑姑娘、姑娘有礼了。”
他边说边挺胸,深吸口气试图把凸出太多的肚子吸回去一点,无意间又撞上楼凌冷然的眸光,不出意外又失败,他尴尬地弓起腰,颓然道:“我是本地商会联盟的首领之一,姓张,姑娘可以叫我张员外。”
楼凌轻点一下头,下颌扬了扬示意他继续说。
张员外轻咳两声,肥硕的脸上横肉跟着他说话颤动:“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吧,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静海县?”
“怎么?”楼凌淡声反问,“外地人不能逛么?”
“不是不是,”张员外捻着手上极品美玉制成的扳指,一边姿态放得更加谦恭,“姑娘大概不知道,我们静海县有个传统,每隔三年就会举办神女祭,到时商号会选出‘神女’跳祭祀的揜日韬霞舞,我看姑娘如此美貌,如果参加定然是今年的不二之选,更恰巧今年是由敝商号承办祭祀活动,所以才厚着脸皮上来邀请姑娘啊。”
“神女揜日韬霞舞?”楼凌追问,“那是什么?”
“姑娘竟然不知道护天神女揜日韬霞的传说?”张员外一脸不敢置信。
楼凌一双眼望着他,张员外立时住口僵住,时间停滞。
她屈指弹弹手钏,曲洛见她点自己,问道:“楼……大人,又怎么了?”
“什么是神女揜日韬霞的传说?”
“啊,这孩童都知晓,就是当初护天神女走到什么地方,可能就是这附近,看到这里连日暴雨,海上风浪不休,渔民都不能维生。
人们寻找源头,发现是一头成精的大章鱼作祟,大章鱼雄踞江口,兴风作浪,神女便一剑斩了它的足,巨足从天边坠下,砸在江头便化成山峰,神女将它远远抛入海中封印,这才止住了海上的风浪。
当地的人们敬仰她,问她名号,但如今却没有流传下来,我们便敬她为‘护天神女’。
那时人们跳起舞奏起乐,她也跟着玩到兴起,宴乐举行了三夜,第三日初日刚升起时,神女挥手招来暖霜热雪揜日韬霞,让夜色继续宴行不止,可她跳完最后一支舞后却飘然而去。
人们把这支舞记了个大概,我们相信她这样做就是为我们祈求风调雨顺。”
行乐、跳舞?楼凌敛眉,她好像……
眼前的张员外还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不由得楼凌长时间回忆思索。
她指尖微转,张员外旋即回过神来,又将方才的话再度重复一次,楼凌摇头,干脆地拒绝:“找旁人吧,我从不会跳舞。”